第二十六章

吳維以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三歲的小孩子在小鄉村裡活下來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山民都是淳樸的,惦念著他母親吳月的好處,又可憐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因此多方照顧。只要地里還能長出東西,就有他一口飯。

但衣食能解決,讀書的問題卻隨著年紀的增大日益突出。他直到九歲才第一次走入校門。好在他的確是有罕見的讀書天賦,一路念下來,小學在一年級跳到二年級,四年級跳到五年級,才算趕上了正常的讀書年紀。

對於很多大山裡的孩子而言,讀書是改變生活的唯一途徑。吳維以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他進了那個小縣裡的重點中學,六年順利的念下來,因為成績實在太過優異,學校當成了寶貝,全減免了學雜費,還提供給他生活費。

中學階段,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吸取知識。不光是書本里的,書本外的更是。讀書可以修鍊人的氣質,潛移默化改變人的性格,更增加人的智慧。這一點在吳維以身上體會的尤為明顯。他做事得體,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脊樑總是挺得直直的,平時說話不多,但都很有想法,文質彬彬,從容不迫。

以至於他每年寒暑假回鄉時,寨子里的長輩都很驚嘆,都說你果然是你爸爸的兒子,真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很像他那個時候啊。

吳維以這個時候就會沉默下來,於是寨子里的大人們都心照不宣,不會再提。

直到最後他考上了北方那所全國最好的理工大學,這是當地的大新聞,也是若干年來第一個能考上那所大學的人。這在當時是絕對的大新聞,鄉政府出資贊助他上了大學。

或許是因為看書很多,他也沉穩得多;上大學並沒有被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迷醉了雙眼,也不會羨慕有些同學可以揮金如土。他比別人懂事得早,也早就過了羨慕別人的階段。每個人的出生都不一樣,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平等的事情。他過得很坦然,抓緊時間勤勉地念書,依然不忘學習課內課外的一切知識,周末去做家教掙錢,每年學院里最高獎學金獲得者總是他。

所以他的大學比高中還要忙碌。吳維以沒什麼錢,不可能在穿著打扮上花力氣,但總是衣著整潔,衣服洗得非常乾淨,走到哪裡都讓人覺得清爽而陽光。如果說他繼承了他母親罕見的美貌,那麼也可以說他繼承了他父親的身高,他個子很高,略微偏瘦,身材修長;至於眉目五官,那更是無可挑剔。男生欽佩他努力學習,女生更是很喜歡他,他放下筆,從圖紙上抬起頭的時候,總能發現有女生悄悄盯著他看。

稍微膽子大一點的女生會跟他表白,他總是婉拒。談戀愛對他來說,是太奢侈的行為。他沒有那個錢,更耗不起那個精神。

生活中的一切都走上正軌的時候,他遇到了溫曉。

那是在大三上學期十一月份發生的事情。他上完自習準備回宿舍,騎著車從湖邊路過時,卻看到一個女孩站在陰暗的角落,扶著樹吐的一塌糊塗,隔老遠都能聞到濃郁得要命的酒精味道。

吳維以稍微一愣,就看到女孩的身體就像一節節斷掉的竹竿那樣癱軟了下去,眼看著就要順著樹癱到地上,甚至滾到湖裡去。

吳維以向來不是看到別人有苦有難熟視無睹的人,心裡一緊,立刻過去扶起她。女孩身體軟的跟棉花一樣,根本站不穩,呼吸都是酒精的味道。這時候已經很晚了,除了他們,這裡沒有旁人,連找個幫忙的都看不到。他略一思考,半扶半抱帶著那個女孩去了最近的教學樓。

他扶著她去了水房,讓她一口氣吐了個乾淨。然後才扶她起來。此時才終於看清楚她的臉,愕然發現,她竟然滿臉淚痕。

吳維以心下憐憫,找到紙巾沾了涼水小心翼翼擦乾淨她的臉,擦掉她頭髮和衣服上的污跡;扶著她找到了間無人的通宵自習室,讓她在最後一排靠近暖氣旁的凳子上躺下。畢竟是北方的十一月,再怎麼靠近暖氣,可睡下了到底很冷,她慢慢蜷縮了身體,吳維以脫下外套搭在她身上,自己則坐到一旁看書做題,等著她醒過來。

身上蓋了件衣服,女孩覺得暖和多了。眉目微微一動,睡得更沉了。吳維以估計她這個晚上大概是不會醒了,困意瀰漫上來,他漸漸熬得受不了,也打起盹來。

醒過來時大概是半夜,側頭髮現那個女生也醒了,披著他的衣服,一隻手支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吳維以可算鬆了口氣,問她:「你好點沒?」

看女生的表情似乎頭痛得厲害,手指都在抽筋,臉色慘白地一點血色都沒有,好像隨時可以再次昏過去。

她抱著頭想了一會,又問:「你帶我來教室的?我怎麼了?」

「你喝醉了,在路邊差點暈倒,」吳維以和顏悅色,又說,「你住哪棟宿舍?我送你回去。」

「現在這個時間,也回去不了了,」女生虛弱地開口,「教室睡著太不舒服,你送我去學校的賓館。」

吳維以扶著她離開教室,又去取了車,扶著她坐上來,騎車去了東門外的招待所,一路上都能感覺女生緊緊抱著他的腰。

等到了地方才想到他根本沒有那麼多錢,於是無奈地回頭,去看那個站都站不穩的女生:「你有錢沒有?」

她實在喝是太多,覺得天旋地轉,暈暈倒到的,從伸手去衣兜里摸了摸,什麼都沒摸出來,表情越發焦躁,喃喃念「在哪裡」;吳維以看著她顛三倒四的動作,好心的提醒她:「這是我的衣服。」

「哦。」

她慢慢反應過來,費力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又從衣兜里掏出張銀行卡塞到他手裡,又說了密碼。這個簡單的動作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站都站不穩,身體的重量一下子朝吳維以壓過來。吳維以扶著她去幾步外的取款機取錢,也只剩下苦笑的力氣,這姑娘實在醉得過頭了,居然連銀行卡密碼都敢告訴不認識的人。

然後就去賓館登記,工作人員起初遲疑了一下。但最後看吳維以的模樣也實在不像個壞人,還是同意了。吳維以給她要了一個單人間,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就拿自己的學生證登記了。

吳維以算得上一個極有耐心的人,照顧她直到她睡下了才拿著自己的外套打算離開。臨走還不放心,在床頭柜上放了杯水才離開。

大半夜了也無處可去,他重新回到教室里,將就著在桌子上趴了一夜。

本以為這件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沒想到幾天後那個女孩找到了他。

她不喝醉的樣子顯然漂亮多了,臉色雖然蒼白,精神頭卻慢慢回來了,跟吳維以前幾天看到的那個醉倒在路邊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她簡明扼要地說:「我叫溫曉,法學院,謝謝那天你幫我。你要什麼謝禮?」

吳維以欣慰她恢複得快,「我不要什麼謝禮,你沒事就好。」他趕著去上課,不欲多說。

溫曉顯然卻不這麼想,她一把拉住他:「這是我人生中最尷尬的時候,你幫了我,不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

「不用了。」吳維以看了看手錶上,說了句「抱歉,我要上課了」就匆匆離開。

其實溫曉對那天晚上的事情印象相當稀薄,她記得自己一氣之下喝多了從酒店跑出來,慢慢的,酒的後勁湧上來,連頭髮尖都不舒服起來,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幾乎以為自己都要死過去了;但有人扶住了她,給她洗了臉,帶她去教室,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偶爾清醒的那幾分鐘看到有個異常俊美的男孩子坐在自己身邊,支著頭打盹。他側臉有著薄薄輝光,溫潤如玉,她很少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年輕男生,一瞬間看呆了,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剩下的事情跟夢境差不多。她坐在騎車后座,抱著他,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他身上的衣服乾燥,有著太陽的味道,異常溫暖。

溫曉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賓館,才知道這不是一個夢。她通過賓館留下的信息知道他的名字,吳維以,水利系大三。

她很快打聽到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說來也巧,同宿舍女孩的高中同學萬紫淺現在也在水利學院,時常來她們屋串門,對吳維以相當了解,很快就把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代。

說起吳維以,萬紫淺兩眼放光,「哈哈」笑了兩聲說:「那是我們系唯一拿得出手的男人啊。」

然後詳詳細細把他在讀書上的豐功偉績誇了一遍,又說:「我聽輔導員說,他父母都不在了,靠獎學金上學,平時自己掙錢,有時候還幫老師畫圖。很自立自強的一個人,挺讓人敬佩。他脾氣也好,文質彬彬,不論做什麼都很得體。那個黃院士,你知道嗎?我們系的泰山北斗,可喜歡他了。唔,溫曉,你怎麼對他有興趣了?」

溫曉怎麼能把自己喝醉的糗事告訴她,敷衍了一句:「沒呢,忽然想問問。」

萬紫淺知道她有男朋友,也沒放在心上,半開玩笑的告訴她:「吳維以這人好像對女生沒興趣,據我所知,他拒絕了不下十個女生了。完全刀槍不入,大家都說他可真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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