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筋動骨一百天,陸筠的腳傷雖然不至於那麼誇張,但前前後後也耗時大概一個月。

雖然她很排斥別人把她當國寶保護起來,但不這樣也不行。她傷得相當重,想幹什麼都幹不了,工地是沒法去了,腳被包成個大疙瘩。她給自己找了個木棍子當拐杖,每天杵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辦公室,繼續做事。

她這麼聽話,吳維以也暗暗鬆了口氣。每天監視一個會跑會跳的人,實在困難得很。只要她總在自己可以找得到的地方就好。

兩個人回來的路上其實已經說好在其他人面前要裝作一切正常。吳維以向來公私分明,並不希望兩個人如今的關係影響到正常的工作,也不願意留下把柄讓別人去說;陸筠很清楚這一點並且同樣贊同,平時她依然恭恭敬敬。但她能感覺,自己和吳維以之間多了一條微妙的線,就像藕絲那樣,似斷還連。

她睡得晚,吳維以也一樣。夜深的時候她看到他房間的燈光,不知為何異常心癢,只要沒有人看到,就悄悄溜進他的屋子。

吳維以起初還有點吃驚,三番兩次後對她的不請自來不再說什麼。他只是好脾氣的,甚至可以說縱容的微微一笑,任憑她去了。

有時候還會倒好水,泡上茶等她過來。很像古代知己那樣,秉燭夜談。

陸筠也知道這樣孤男寡女的半夜三更共處一室實在有點曖昧和危險,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腳,哪怕是受了傷也管不住,一旦閑下來就會想關於吳維以的一切。於是她想,與其這麼亂七八糟地亂想,不如去問他本人好了。

她會問他從小到大的許多事情,吳維以在有些事情上總是模糊帶過,並不願意詳細說,說得最多的,是小時候的事情。

吳維以作為沅西的漠族人,就像世界上每一個漠族人,對家鄉都充滿了熱愛;他嘴裡的沅西總是四季如畫,竹林,桐樹,小溪,美麗好像桃源仙境;陸筠一聽就入了迷。她坐在吳維以的床上,遙想了一下美好的山水景色,笑盈盈問他:「除了山靈水秀之外,是不是你們族的人都長得特別白凈特別漂亮?」

吳維以看到她眸子咕嚕嚕地轉,眼光停在自己身上流連忘返,就知道她就要問這個,失笑:「我不太清楚。」

陸筠撇嘴:「這就是欺負我不懂了吧。不要騙我啦,大四畢業時我們一群同學旅遊的時候,去過西南邊上的漠寨,啊,小姑娘一個個長得可水靈了,皮膚又白,眼睛又大,可愛得要命;年輕男人的也是,長得那叫一個五官端正,我見尤憐啊……」

吳維以放下了正在做筆記的筆,眉梢一挑,笑微微看著她。

陸筠眉飛色舞地繼續說:「我們去的那個寨子是很有名的旅遊點,每天都有文藝演出,我記得有跳竹竿,敲大鼓什麼的。還有個最好玩的節目是對歌,需要找遊客配合。我不知道怎麼的,就被一個年輕的小阿哥挑中了,扯了我衣服一下拉我上台。」

她說得興起,差不多指手畫腳的,吳維以迭起雙臂聽著。

「別說呢,那個小阿哥長得真是英俊,我雄赳赳氣昂昂的跟他唱下來,他唱民歌我唱流行歌曲,居然全讓我給對上了。那個掌聲真是一陣高過一陣,全給我加油鼓勁呢。我當時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阿哥就過來牽我的手繞場一周,旁邊還有人敲鑼打鼓的……」

吳維以抽搐了兩下嘴角,想起那天在山澗里聽到她唱歌,忽然有些瞭然那種場面的熱烈程度。他苦笑著看她:「你不知道我們族的風俗是對歌是相親,對上了就可以結婚嗎?」

「那時候我哪能想起來這個節目的用意啊,氣氛那麼熱烈,只想不能輸給他,」陸筠「嘿嘿」笑了幾聲,很滿意自己的豐功偉績,「後來有人跟我說了。我真慶幸啊,好在是表演節目。不過我也沒吃虧,那個阿哥最後送了我一個很可愛的木頭小牛頭,我買了跟銀鏈子系著。」

「以後別這樣了,」吳維以搖搖頭,「去哪裡都打聽好了當地的風俗習慣再說。」

「說起風俗習慣……」陸筠想這個問題想了若干天,終於好奇心壓倒了一切,保守而又謹慎地問,「你們漠族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風俗吧?啊,如果不方便,不用回答我。」

吳維以看她,「你指的哪方面?」

「唔,」這話有點難以啟齒,但陸筠想了想還是說,「什麼蠱術,巫術啊之類的。」

吳維以嘴角抽一下,「你又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說故事書了?」

陸筠「哈哈」笑了笑:「那個,很早看的了,反正挺有趣的,大家不都這樣傳說么。什麼每個寨子都有個巫師,可以預知吉凶啊,斷言生死這些啊。」

吳維以看了一會窗外,一時間覺得那些黑色如此可怖;回頭時鎮定自若,異常平靜地說:「沒那種事情,全都是以訛傳訛。」

「啊,是嗎?」

吳維以笑了笑:「你不知道巫蠱之說是從漢朝之後才傳到少數民族的嗎?」

陸筠想,看吧,誰讓你不學無術,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淺薄呢。她立刻轉了個輕鬆的話題:「不說這個了,你跟小姑娘對歌過嗎?」

吳維以笑著搖了搖頭:「怎麼忽然問這個?」

陸筠托著下巴看他,異常坦蕩地開口,「我好奇嗎。我想你在你們寨子也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人物吧,還是中國最好的大學的大學生,估計很多漂亮的阿妹都看上你了。」

吳維以伸手拍拍她的手。他不是說謊的人,也更不會當著陸筠說謊,只用安慰她的語氣開口:「都過去了。」

陸筠頓時心裡有數了,又忍不住遙想著他二十來歲時是何等的風華正茂,在大學裡是多麼受歡迎。一時間心猿意馬,手腕一動反而抓住他的手,問:「唔,那大學的時候呢?有沒有被人看上?」

吳維以看了她一眼,誠摯地說:「沒有,你不要多想。」

「是嗎,我看到一個叫嘵嘵的女孩給你寫的信。」陸筠半玩笑著說了句,又去摸過他的杯子喝水。

其實一說完陸筠就再次後悔了。她知道自己這是一時太激動了恃寵而驕,口沒遮攔的,她以前絕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纏著一個人問東問西,跟吳維以向來劃清界限;現在卻不一樣,她想了解他的一切,什麼都想知道。她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大概讓吳維以覺得很無奈,但實在忍不住多嘴。

真想一刀砍死自己。

果然看到吳維以沉默了。陸筠剛想開口道歉,但他先說了出來,「陸筠,我跟你說過我的家庭情況,我無父無母,家境貧寒,身無長物,孑然一身上了大學,什麼都沒有,怎麼有心情去談戀愛。我不否認,大學時候有女生喜歡我跟我表白過,也不過是看我的長相而已……長得太好,對一個男人不是什麼好事。」

「啊,不需要解釋的。我說了這些任性的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筠尷尬不已,絞盡腦汁地想接話的方式,可大腦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居然不夠用了,只能訥訥說出那些毫無意義的道歉。

「其實,就連你不也是嗎。」吳維以正對著她,笑微微的,那個笑太公式化太日常,實在看不出什麼情緒。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起初是覺得你長得太漂亮了,但我喜歡你卻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至於那麼蠢,不會以色看人的,」陸筠臉都紅透了,尷尬地解釋,「你工作的時候那種認真的態度很迷人,還有嚴厲的時候,說笑的時候,什麼都很好……我總是在注意你,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喜歡你了……」

陸筠頓了頓,低下頭去,也不敢再看他的臉。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好像在黑夜的隧道里行走,看不到方向,也不會有所期待;但得到了回應,一切都不一樣了,明明那個人近在咫尺,反而霧裡看花,憂心忡忡。

「總之,都是我太患得患失。不要跟我一般見識。我一興奮起來亂七八糟了,會問一些,說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這種時候你不理我就可以。要是覺得我冒犯了你,你直接說出來,我下次會記住的。」

吳維以看著她垂頭喪氣地站起來,一幅要離開的模樣,伸手一把拉住她。

「坐下。」

聲音倒是很嚴肅,就像他平日的發號施令;陸筠愣愣回頭,對上吳維以微笑的臉。原來他沒有生氣,真是太好了。她精神忽然就回來了,頓時容光煥發。這一幕落在吳維以眼底,不由自主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她叫溫曉。」

「哦。」陸筠眨眨眼。

吳維以握住她的手,「她只是我的校友,跟我同級,我在水利學院,她在法學院,大二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我們認識了,但也僅此而已,從來沒什麼進一步的發展。畢業了更是如此。但溫曉這個人,在某些事情上很堅持,所以雖然畢業了這麼些年,我們還在聯繫。」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懷疑,信封上的地址她也知道,都在歐洲。吳維以一個人在巴基斯坦這麼些年,兩個人不論怎麼樣都不可能直接接觸。但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偶爾還是會從腦子裡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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