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雨小了下來,窸窸窣窣時斷時續。

吳維以打電話叫來十多個人,又簡單地囑咐錢大華兩句就出了門。

一行人進了山就兵分若干路,有了陸筠的教訓,這次大家都學聰明了,兩三人一組。只有吳維以是一個人,他走路比別人更快,很快就拉下了眾人。

在大雨後的山林里穿行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尋找陸筠留下的痕迹更是困難。山洪從山上滾下來,沖刷了一切可能的證據。這一帶是明顯的高山峽谷地貌,的確一不小心就會迷路。

在這樣的山中尋人,雖然說不上大海撈針,但也相當不容易;山路都不能分辨的時候,水流則是另一個標記。陸筠也應該知道這點。他順著一路走上去。太陽從山頂上升起來,照得山林森嚴可怖,陡峭的山峰幾乎就要壓下來。

隱約的歌聲隔著層層密密的灌木飄過來,吳維以忽然心裡一緊,扒開灌木看過去,終於在山澗旁看到了她。

陸筠坐在岸邊的大石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自顧自唱著歌,手裡握著根一米多長的大樹枝,很費力地折著樹枝上的小枝椏。她對手裡的活專心,對周圍的事情渾然不覺。她聲音清越,完全沒被水聲蓋過。吳維以對流行音樂一竅不通,但歌詞里那句「堅持到底」竟聽得分明。

吳維以拿著通訊器跟每個人說不用找陸筠,讓所有人返回,才朝她走過去,動了動唇角,叫她:「陸筠……」

聲音一出口才知道居然這麼小,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他在原地站了一刻,勒令自己定神,重新說:「陸筠。」

這下子陸筠聽到了,轉頭就看到站在自己側後方的吳維以,跟她只有一個臂長的距離。他離得太近,近到面目都不清了。

吳維以出現在這裡是她絕沒有想到的,陸筠楞了很久,手裡的樹枝掉到溪邊的石塊中。

她眼睛發酸,微微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卻強笑了笑:「吳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你走之前那麼跟我說注意安全,我還是粗心大意的……」

「沒關係,」吳維以臉色平和,「你沒事就好。」

他現在才能仔細看她。衣服髒兮兮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額角臉頰上還有擦傷痕,看得出來她這一天一晚絕對不好過,但臉卻明朗得過了分。

在他面前那麼狼狽,陸筠尷尬著,繼續著詞不達意地解釋:「昨天我迷路了,地下太滑,我不小心摔下來,東西也都掉了,沒有及時通知大家,最後在山裡越走越遠。我真是沒用。」

「沒關係,什麼話都回去說,」吳維以彎下腰,對她伸出手去,「回去就好,好了,回去吧。」

陸筠仰著頭看他。面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那雙漂亮得讓人震驚的眼睛裡全是她一個人的倒影。陸筠覺得鼻酸,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這樣看著她了。她遲緩地抓緊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來。這一站,腳踝上傳來劇烈的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她聲音壓得極低,吳維以聽得分明,神經一緊,「怎麼了?」

陸筠放開他,手朝後摸到石塊上重新坐下,無奈地笑了笑:「吳總,麻煩你幫我把那根棍子撿起來吧,我昨天晚上從山上滾下來的時候崴了腳,走路恐怕有點困難。」

吳維以想起她的腳踝歷來脆弱,這不是第一次傷到了。

他微一沉吟,沒有去撿那根棍子,在她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

愕然的人換成了陸筠,看著他寬挺的後背和青鬱郁的頭髮,連連拒絕:「不不,這怎麼好,我自己走著回去,嗯,也不是很疼。我不輕,你背著肯定很難受……」

她解釋拙劣,吳維以冷著臉回頭看她一眼,怒氣在臉上一滾而過。

「你在跟我倔強什麼?傷是你的腳,你不愛惜還有誰愛惜?我早就告訴你,腳傷是一輩子的事情,你知道這裡到工地有多遠,你想下半輩子都帶著傷腳過日子?」

陸筠給罵得無地自容,再次低下頭去,訥訥開口:「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真不想給我添麻煩就上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筠也不能再拒絕。

吳維以的肩膀意外的舒服,陸筠趴在他的背上,雙手從他肩頭繞過去,停在他胸前扣住了,形成一個死結。他走路速度並不快,但也不著急,認識快一年的時間,這樣的身體接觸還是第一次。他肩膀的寬度,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身體,所有的一切都比她想像的更鮮活和美好。

大概是做夢一樣。前所未有的不真實感和興奮感沖昏了她的頭。陸筠渾身慢慢的發起抖來,然而大腦的某個角落正在瘋狂的提醒她,也許除了今天再也沒有機會這樣接近他了。是他給的機會,是他給的夢境,就讓她任性一次。

她看到他後頸的皮膚光滑而白皙,沒來由的想起幾年前,自己在新疆和田看到的某塊剛剛開採出的白玉,瑩瑩光澤,自然生輝。她低下頭去,慢慢印上一個吻。

吳維以的氣息本來一直平穩,忽然如同蛛絲那樣顫抖了一下,問她:「你在做什麼?」

陸筠沉默片刻才說:「我在吻你。」

吳維以沒有回答,腳步穩健地背著她離開山澗,走上山路。這一帶的路石塊較多,又經過人為的修整,比其他地方稍微好一些。樹枝從各個方向蔓延開來,翠綠色的樹葉時不時從兩人的臉頰邊划過去。

吳維以騰出一隻手伸手壓低她的頭,「趴下來,不要被樹枝劃破臉。」

陸筠聽話地埋首於他的耳畔,酸澀的感覺讓她雙眼都不舒服。此時連貌似輕快的語調再也裝不出來了。

她說:「去年除夕那天晚上,我悄悄吻你,你知道嗎?」

吳維以沒說話,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他答應得那麼快。陸筠緊了緊手臂,把他抱得再緊一點。

她動了動唇,貼在他的耳珠旁,一字一句地開口:「吳維以,我喜歡你。」

「嗯。」

「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很早就開始喜歡你了。」

良久的沉默,連呼吸都沒有了。只有他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遠處的潺潺水聲,還有風在山林里颳起的漣漪。

「所以,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會誤會的,」陸筠停了停,忍住聲音里的顫抖,很久後又說,「我已經跟你表白了,你總該說句話,讓我死心吧。」

「我愛你。」

那三個字聲音並不高,夾雜在越來越大的江水聲和樹枝樹葉永不停歇的晃動聲中,其實並不分明。好像那是在這滿山遍野的綠色中晃過的某一點鮮亮,更像是只是天上什麼地方飄來的音節一樣。幾乎是一個錯覺。

陸筠身體劇烈的一僵,「你說什麼?」

然而吳維以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談下去的念頭,陸筠去看他的側臉,一張臉平靜如昔,瞧不出任何異樣。

想從這樣的臉上分辨出他的情緒實在困難,陸筠卻不管,激動地不能自以,連話都說不出來。原以為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忽然得到了回應,大腦一片空白。

吳維以放慢速度,稍微站了一會,仔細看著前面的兩條分叉路,最後選定了一條繼續上路。隨後才說:「不要亂動。前面有個廢棄的水文站,我們去那裡歇一歇,看看你的腳。」

那個水文站被廢棄許久,鎖都壞掉了,門一推就開了。但屋子裡卻並不太臟,還可以談得上整潔,因為水電站工程一開工,定期有人過來居住,這裡還有些生活用具,凳子床盆子火柴,倒是一應俱全。

昨天晚上她其實也打算來這個水文站避難過夜,可就是沒找到地方,又下了大雨,只能在河邊的一個小山洞裡過了一宿,此時吳維以一路背著她過來才知道這個水文站原來離那個小山洞如此之近。

吳維以放下她,扶著她在凳子上坐下,說:「把鞋脫了,讓我看看崴成什麼樣了。」

她卻說不出任何話,也根本動不了,手臂在他起身站直的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擁抱的姿勢,摟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身上,死活都不肯放開。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良久。時間滴滴答答的爬過去,在皮膚上都留下的印記。

她肩膀微微抽搐著,吳維以摸著她的頭髮,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此時才覺得後怕:「我在這裡的。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沒回來,我真是急得……」

陸筠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再說了一次,「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小心。」

她摔得比她自己想像的重,運動鞋脫下來的那瞬間,一直忘記的尖銳的疼痛忽然傳來。腳踝處腫的嚇人,好像一粒煮好的雞蛋掛在那裡。

吳維以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仔細地檢查在腳踝處。雨後天晴,陽光從玻璃窗中透過來,均勻地灑在他身上。他本來就長得罕見的俊美,陽光怎麼事無巨細地照耀都找不出任何的缺點。光影在他臉上莫名的流動,陸筠看了一會,竟然覺得頭暈目眩。他額角和脖子都有細密的汗珠,反射著朦朧的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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