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陸筠沒有想到吳維以看著她的掌紋那麼久卻不發一言。

起初他還是微笑著,示意她用力把手綳直讓手心的紋路變得更清晰;不過很快,他的臉陡然變得僵硬,嘴角下壓,眉頭深鎖,笑容消失殆盡。那時一種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的表情。震驚、詫異、恐懼、懷疑。好像平地一聲驚雷,又或者是夏日暴雨前忽然的天昏地暗。

帶著這樣的表情,他格外鎮定的開口:「很平常,看不出來什麼,再把左手給我看看。」

陸筠愣了愣:「什麼?一般不都是男左女右嗎?」

彷彿是覺得解釋是個天大的麻煩事,吳維以乾脆抓起她的手,抬頭看她:「手心攤平。」

他動作迅速,加上力氣罕見的大,她沒有反應過來且掙扎不開,當即傻了眼,心臟顫動猶如急弦。在座諸人也沒有想到吳維以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抓一個女孩子的手,更沒有想到他會流露出這樣的陰沉神情。他雖然一句話沒說,那個樣子,即使是最氣惱的時候也不曾有過。

察覺到目光探照燈一言聚攏在她和吳維以的身上,陸筠勉強一笑,輕輕挪了挪手腕:「吳總,怎麼了?我的命太好了?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吳維以放開她的手腕,久久地凝視她,輕輕動了動唇角,卻沒有聲音出來。他眉毛漆黑修長,眼深如井,眼睛裡一點光都沒有,盯著她不語。他眼珠本來就比別人黑,墨如點漆,專註的看人時總讓人覺得無法招架。陸筠在心裡苦笑,任何一個女孩被他這樣看著,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忘記吧。認識他這麼久,原以為可以對他的目光免疫,可還是修鍊不夠。

心急的錢大華自然不可能了解吳維以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看著陸筠的目光怪異得讓人不安。吳維以這個人,在男女關係上一向分得極其清楚。當著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一個女孩子,這絕不是他會做的事情。若是這個場景發生在別的時間,他會打趣這兩個人,用言語刺探一二,可是今天時機不對。他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隱約的不安浮上心頭,可還是笑著開口:「吳總,怎麼不說話了?」

吳維以被這一拍,紛亂的思緒略略清晰,他收回目光,靜靜思考半晌後問:「順便問一句,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陸筠顯然不明所以,還是照常說了。

「什麼時候出生的?」

「大概是凌晨十二點的樣子。」

聞言,他雙手痙攣似的劇烈一抖,力氣瞬間消失無蹤。他手指在顫抖,彷彿連一片鴻毛都托不去來。陸筠心懷疑慮的把手從他手心抽回,同時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彷彿久病的人那樣,青青白白。

察覺吳維以變化的自然不止陸筠一個人。大家放慢吃飯的速度,饒有興趣的打量她,露出了看電影前奏時才有的神情。除了周旭,他盯著他們看,表情陰沉可怕,看上去在煩惱些什麼。

為了緩和氣氛,陸筠存心說笑:「什麼命都沒什麼關係,你都可以說的。反正命運這個東西,我是一點都不信。更不要提算命什麼的。大學的時候我看了本書,就是說江湖上的人是怎麼騙人的。不過是把已知的信息進行加工整理,加上一點合情合理的揣測就可以唬人了。就比如我剛剛給你算命,說你早年坎坷,兩年內結婚,都是我瞎編的。也不能說是不負責任瞎編,是在了解你的基礎上說的。你的性格啊,你的愛好啊,只要知道這些,合理的預測未來,絕對是可能的——」

「陸筠,給我安靜點!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聲音,少說兩句就那麼不舒服?」吳維以硬生生打斷她的話,低沉的聲音,說出來極有力度,也絲毫不留情面。他拍桌,霍然站起,厲聲呵斥,「說到底,你知道什麼?你又了解多少?」

冷冷扔下一句話,掉頭就走。

彷彿上了開關一樣,屋子忽然安靜下來,真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所有人面面相覷。

她一瞬間傻了眼,臉火辣辣的,下一個瞬間褪去血色,迅速的青白一片。他何曾對她這個態度?平時他就算偶爾嚴肅,就算指出她錯誤的時候都從來沒那麼跟她說過話。

是啊,我的話是多了一點,但也只是為了活躍氣氛。你的表情那麼陰沉,我想讓你放鬆一點。我那些開玩笑的話,怎麼會讓你發那麼大的火?陸筠咬著唇,覺得視野收縮到了極點。感受到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尷尬和委屈。那種感覺,彷彿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扒去了衣服一樣,無處可逃。顏面無存是小事,更是因為說出這番話的人是他。

周旭看到她肩頭都在抖,夾了菜到她碗里,輕聲安慰她:「也許是你剛剛有什麼話觸動到他了,他一時心情不好。」

所有人都表示同意,三言兩語的開始勸她。嚴工搖搖頭:「咱們搞工程的人就是直腸子。有時候呢,稍微有點考慮不周。」

「是啊,吳總事情多,一時心急了也是難免的。」

陸筠垂首沉默了片刻,勉強換上一張笑臉:「哎,我知道了。也有可能是我剛剛的胡說八道讓吳總心煩了,言多必失,還真是這樣。」

錢大華盯著吳維以離開的背影,一臉匪夷所思:「我認識吳總六七年,沒見過他這麼失態。也許是你剛剛什麼話有問題,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應該跟你發脾氣。我估計,沒準一會就會回來跟你道歉了。」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這句話似的,下一秒吳維以出現在了食堂門口。

他看起來冷靜多了,神態表情恢複如常,是那種大家見慣的模樣,和數分鐘前那個冷落、煩躁、生氣樣子的吳維以判若兩人。

待他走進後,錢大華想開口詢問原因,卻發現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然後坐回原位,正對驚愕而沮喪的陸筠,誠摯地,同時也是一字一句地開口:「對不起,陸筠。剛剛是我不對。請你不要跟我計較。的確是因為你的話讓我想起一些私事,忍不住情緒激動,讓你見笑,也讓大家見笑了。」

這番話他在外面演練多時,此時說出來,宛若宛若黃公大呂金石之音,雖說不上震聾發饋,但解開芥蒂回答迷惑絕對綽綽有餘。

可到底是心裡有事,吃了兩口飯之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難以下咽,跟眾人略一點頭就離開;他一走,彷彿帶走了陰沉的低氣壓,飯桌上僵硬的氣氛好起來,雖然不能回到一開始的高漲情緒里,但也還不錯。水電人,要的就是這份樂觀的精神。

只不過對陸筠而言,這頓飯同樣不知其味。她大多數時間都低著頭,目光不和任何人撞傷,必要的時候還是正常人般的說笑,周旭發現她神態的異常,回宿舍的路上關切的問:「沒事?」

「沒有,」她無比肯定,「放心好了。」

不予多談的樣子。周旭心中一嘆,也不再問。

回到宿舍,繼續看資料和圖紙,天氣很冷,獨自一人枯坐著,冷得筆都握不住,寫出來的字鬼哭狼嚎。她燒了熱水,灌滿了熱水瓶和熱水袋後終於暖和了一點。這時敲門聲響起來。

通常這麼晚還登門拜訪的只有周旭一個人,陸筠起身著起身去開門,正想說一句「什麼事情」時沒了聲音,門外那個高個子修長身材的人,除了吳維以,還有誰?

陸筠怔怔,半晌之後才想起讓開半邊身子,擺了個請他進屋的動作:「吳總,請進。」

屋子裡沒有多餘的椅子,陸筠讓出椅子,給他倒了杯熱水後坐到了床沿。吳維以抱著水杯,也不喝,打量這間屋子。顏色灰暗,四壁空曠,除了最基本的幾樣傢具和書之外,毫無特色個人特色;是那種見慣的宿舍模樣,以前不覺得如何簡陋,可看到她抱著熱水袋坐在那裡,笑盈盈的,眸光閃動,一對酒窩時隱時現,那種毫無做作的俏皮怎麼也藏不住——吳維以猛然生出一種極不搭調的怪異感覺。

她不應該在這裡。

與此同時,陸筠也在想著半年前吳維以第一次領她到這間屋子的情形。今天是他第二次進這間屋子吧。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穿著大衣,可看上去彷彿有點冷。頭髮稍顯亂,臉色微微發紅,像是被風吹的。

她把熱水袋遞給他:「吳總,好像你很冷。」

吳維以慢慢垂下目光去看那個粉紅色橡膠熱水袋,白皙細小的手腕讓他想起一件事情,開口:「我不冷,你留著。對了,上次你在格拉姆買的那條手鏈,好像一直沒有戴?」

原來他都記得。陸筠不知道是感動居多還是震驚居多,輕聲解釋:「畫圖的時候,帶手鏈很不方便。」

實際上是要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想,怎麼都不會解下來的。那條手鏈就在她枕頭底下壓著,很多個晚上睡覺之前都會拿出來看看,一遍遍的回想在那盞安靜的路燈下,他三兩下打出那個漂亮的結的所有動作,也曾試過多次,可無論如何也不能系得像他一樣好。

「也許是有些影響,」吳維以彷彿才想起這件事,「不帶在手腕上帶在身上也可以,周旭給你的那串佛珠,以後都隨身帶著。」

陸筠駭笑:「為什麼?」

吳維以看她,淡淡開口:「這是一個建議,而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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