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4)

「我打算到海南去工作一兩年。」

「到那裡去幹什麼?都這個歲數的人了。」

「革命不分先後嘛。」

「我在說你去幹什麼!」

「當然是掙錢。」

「你要那麼多的錢做什麼!」

「反正得有人去。你想想,這種錢掙起來多容易,鼻涕往嘴裡淌的事。」

「什麼時候走?」

「下星期。」

「你怎麼也不和我先通個氣?」

「領導安排。通了氣也還是這麼回事。」

「不對吧?怕是想重新找點什麼樂子吧——海南那種地方!」

「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和你一樣,一隻腳在海裡頭,一隻腳放在了保險箱。」

「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沒定。領導會安排。」

所有的對話就這麼多。這個家的私人談話都像政府的辦公會了。

羅綺便不語了。拿起畫王電視機的遙控器,發撲克牌那樣不停地換頻道。

羅綺不語丈夫也就不開口。她換到哪兒他看到哪兒。後來她把遙控器丟在沙發上,進衛生間洗澡去了。丈夫點了一支煙,電視機裡頭著名的韓喬生正在解說一場足球賽。

「巴喬。」

「薩維切維奇。」

「德賽利。」

「巴雷西。」

「一個長傳。」

「維阿。」

「還是巴喬。」

「巴喬帶球。他在找人。他還在找人。」

「好球。這一腳遠射漂亮。很突然。過一會兒我們看看是誰打了這一腳。對方的守門員出了一身冷汗。他高接低擋,他出了一身冷汗。」

「博班。各位觀眾,博班,是博班打了剛才那一腳。」

丈夫關掉了電視。

丈夫走得堅決,堅決的具體表現就是過程簡單,一如羅綺當初由機關轉入允況集團公司,這一來平平靜靜的一個家其實就散掉了。當然,這裡頭沒有傷痛。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各得其所,各得其樂,實在是再好不過。

但是羅綺怕周末。到底是女人,一到周末日子突然就「空」了。最初的一些日子總是羅綺飛到丈夫的那邊去,再不就是丈夫從那頭飛過來,見了面卻又沒有太多的意思,一點都沒有久別勝新婚的振奮跡象,無非是把電話里所說的話當了面重複一遍罷了,然後上床,重複過去所有的事。飛了一些日子羅綺與丈夫都不飛了,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守住電視機。可是電視實是沒勁透了,像一個提前進入更年期的男人,唆得要命,抒情抒得也不是地方,還特別地愛激動。你說這樣的電視又有什麼看頭。沒意思透了。

要是把星期天換成星期七,日子就美滿多了。

羅綺在每一個周末的下班之前都要在辦公室裡頭坐一會兒,靜一靜神,歸納歸納這個星期的工作,然後,決定在哪兒過周末。回家是一種過法,到東郊的別墅又是一種過法。儘管反正是孤身一人,但地點不同,空間不同,產生出來的心情也就大不一樣了。玩味玩味自己的心情,是羅綺女士近幾年才養出來的毛病。過去沒有。過去沒這個條件。現在條件大有改進了,這個毛病就得補上。公司的別墅那麼多,空也是空著,選中一座住上三月半載,總是能夠滋生出別樣的感覺來的,就是寂寞也比呆在家裡頭寂寞得上點檔次,自己陪了自己過一天的貴夫人,這樣的感覺特別地往心裡去,有一點兒舒坦,還是有一點兒難受,說不上來。

說到底周末應該有不少樂趣的,城市發展起來了,到處都是一派燈紅酒綠的樣子,走上大街,便打開一扇門,門的後面都是溫柔富貴鄉。樂趣總是有。但羅綺是女人,在不該露面的地方露面就有些不妥當了。羅綺只能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里。也許所有的難點就在這兒。時間一長人一獨處就越發難了。羅綺害怕的或許就是獨處,有朋友聊聊天,很放心地說一點兒私下話,周末的空閑其實還是很不錯的。但是人活到這個歲數哪裡還能有朋友?又處在這個地位,女人到了四十歲真是一道坎,父母老了,你早就是別人的人了,自然不屬於他們,兒女大了,他們又不屬於你們,婚姻無疑是半死不活。而人與人的交往除了公務就是生意。你還剩下什麼?你只能剩下工作。可星期天偏偏就沒有工作。

這麼靜下來想想其實也蠻難過的。

找個沒人的地方放鬆一下,荒唐一下,或許也是個辦法。但是這個辦法男人行,女人斷乎不行。

羅綺越想也就越疲憊了。人疲憊了下去,身體裡頭卻總有一個地方在那兒蠢蠢欲動。到底是哪兒,卻又有點說不好。這種蠢蠢欲動與年輕的時候終究是不一樣的,那時候有些盲目,有本錢,有信心,越是蠢蠢欲動就越是趾高氣揚的。到了這個歲數、這個地位就不一樣,有些不甘,又扯著一些疼處,越是心高氣傲越是蠢蠢欲動。女人就這個命,拼了命地往上爬,爬到一定的份兒上卻一個說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了。說到底男人的孤寂總是假的,女人要是孤寂了那才真的孤寂。

羅綺實在想找一個說說閑話的人,能夠坐下來,面對面地吃上一頓安閑的飯。這樣的閒情逸緻怕是不會有了。惟一能和自己面對面地坐下來的,只有家裡的那個小保姆了。總不能和自己的小保姆坐下來享受閑適的。那個小蠢貨,她知道什麼叫生活?

《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四章(5)

羅綺用一聲長嘆打發了周末的這個下午。

但今天終究是不一樣的。今天至少可以找到一個陪著吃晚飯的人了。耿東亮的電話到底打來了,很準時。羅綺拿起了話機,「喂」了一聲,聽了兩句,笑著說:「那就陪我吃一頓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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