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 那些往事(9)

加入X隊一個月,曲惟恩已經獲得隊友們的認可;到暑假時,他從替補上升為常備隊員,年齡最大的那位直博生退下來當替補;新學期開始,打了幾場比賽後,Templar主動退位讓賢,讓他做了隊長。

Templar號稱自己升級成老闆,頭銜是董事長兼股東大會主席,掌握X隊99.9%的股份。另外0.1%么,以滑鼠耳機電腦椅、肥皂牙膏洗衣粉、水果零食速食麵等固定非固定資產的形式分散在其他五名隊員手裡。

大二上整整一學期,各種比賽密集,曲惟恩幾乎沒有去上過課,連考試都是老畢打電話提醒他才想起來,匆匆忙忙趕過去。大一上他的學分績96,大二上就變成了66。

隊友埋汰Templar:「國家未來的棟樑就這麼被你給毀了。」

曲惟恩無所謂:「反正沒掛科。」

Templar說:「六十分萬歲,多一分浪費。一輩子都考滿分、90分,那也是很無聊的。大學裡總要體驗一下掛科的感覺,人生才算完整。」

十月底他們拿到了第一筆比賽獎金,某遊戲網站贊助的高校CS聯賽,冠軍獎金只有2000塊。2000塊連一台配置好點的主機都買不到,但是一群人還是興奮地嗷嗷直叫,拿這筆錢出去狠狠地吃了一頓。

喝到一半隊友突然想起來:「明天就是QWE生日了吧?結完帳還剩多少,給他買個禮物吧。喂,你想要什麼?」

他搖搖頭,覺得比賽得獎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那天六個人太興奮,喝過了頭,把2000塊花得一毛不剩,還倒貼了100多塊付酒錢。最後各個喝得歪七扭八,互相攙扶著回到屋裡,看見張床倒下去就睡。

夜裡他突然醒過來,就像女生節那天喝完一斤二鍋頭的感覺,莫名奇妙地清醒。他摸到枕頭邊的鬧鐘看了看,十二點半。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滿二十周歲了。

屋裡其他幾個人鼾聲震天。他睜著眼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心頭劇烈地跳動著,連胸口都能感覺到那擂鼓似的震動。

咚咚,咚咚。

冬冬。

這個無數次在心裡默念的名字,在不可告人的夢境里呼喚的名字,他從未訴諸於口。今天夜裡,他突然格外地想念她。

於是他爬起來,套上外套,下樓推車騎回學校。

這年冬天來得格外早,十月底的深夜,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西北風在高空呼嘯,校園林蔭路上光禿禿的樹枝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路邊乾枯的草坪上結了一層白霜。他只穿了一條單褲,短袖T恤外面隨便罩了件外套,站在女生樓下不到十分鐘,全身都凍透了,冷風一個勁兒地往袖子、褲管、脖子里鑽。

然而心口卻是熱的,因為酒精,因為拿到冠軍的喜悅,因為跨入二十歲的興奮。

還有因為那兩個字,冬冬。

整棟女生樓都陷入沉睡,只有兩頭的廁所浴室和中間樓梯間還亮著燈。五樓右起第四個陽台的屋檐下,貝殼風鈴被狂風颳得攪成一團,不停地衝上去撞擊著屋頂,叮噹之聲變得凌亂破碎。

那是他親手做的,無數個夜晚關起門來,伏在燈下,細心而又笨拙地將一片片貝殼串起,每一個繩結里都寄託著少年熱情稚嫩的願望。

以後等我有錢了,一定帶你去馬爾地夫度蜜月,帶你去看海。

在那之前,請你,先和我在一起。

然而突然間,毫無預兆地,風鈴掛在屋頂晾衣架上的繩子斷裂了。狂風將它卷出了陽台,在空中那糾結的六根線甚至舒展開了,貝殼串被氣流帶得旋轉舞動起來。

然後「啪」的一聲,摔在他面前堅硬的水泥地上。

五樓那麼高,所有的貝殼都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殘渣,只余空空的木棍和繩結,載不動無處寄託的誓言。

很多年以後,當他終於如願以償,牽著她的手走在馬爾地夫的沙灘上,他拎了一隻小桶,從沙子里尋找漂亮完整大小合適的貝殼,一一放進小桶里。

她說:「這麼大的人還學小孩子撿貝殼,真幼稚。」

雖然這麼說,但她撿得比他還歡,看見什麼都撿進來,還抓了幾隻寄居蟹。

回去之後他再把那些貝殼篩選了一遍,找出合適的洗乾淨,請島上賣手工紀念品的老闆幫忙打了孔,又從店裡買了鐵絲、木棍和透明魚線,借來剪刀鉗子等道具,晚上在檯燈下開始製作。

她湊在旁邊問:「做什麼呀?」

「等做完就知道了。」

她興沖沖地湊熱鬧:「那我也來幫忙,要怎麼弄?」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次他做得很快。三根木棍用鐵絲固定做成六角形支架,貝殼每六個串成一串,三串掛上去後,已經初具雛形了。

「原來是風鈴呀,」她在一邊幫忙串貝殼,看著半成品,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以前我也有一個這樣的貝殼風鈴,掛在宿舍陽台上,離我的床很近,每天睡覺都能聽見聲音……可惜後來有一天晚上刮大風,早晨起來就不見了,樓下也沒有,我去其他宿舍問,也沒掉到她們陽台上,不知道去哪兒了……」

「是嗎,」他低頭結線,彷彿只是隨口詢問,「誰送你的?」

「欸,你不是知道的嗎,大一下學期開學,有天晚上我去男生宿舍,好像是領教材吧,領完去你們宿舍,還是你拿給我……」

她突然停住了,很久沒吭聲。

他又系好一串貝殼,拎起來比了比,長短合適。然後轉過去看她,只見她皺起小眉頭,兩眼水汪汪地看著自己。

他催促道:「你那串弄好沒?快點。「那個風鈴……是你做的?」

他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串貝殼,量好長度,細細地打上繩結。每個結里都有一個誓言,凝聚過去和未來,無盡的歲月。

她突然撲上來,抱住他的腦袋,眼淚直飆,哇哇大哭像個撒潑的小孩子:「那時候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呀!」

時隔七年,他的心意,她終於還是明白。雖然晚了一點,但是最後終究實現了心愿,所以,都是值得的。

當時也許覺得,每一天每一夜都像無休止一般難熬,但真的熬過去了,回頭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致還是可以用「時光如箭,歲月如梭」來概括的。

好吧,時光如箭,歲月如梭,倏忽就到了大三。

大二下曲惟恩的成績更差,每門都是6字開頭,甚至數據結構考試那天正好有CPL①的預選賽,他連考試都沒去,掛了個大零蛋,整年的學分績變成全班倒數第三。

對X隊的成員來說,掛科算什麼,不掛才稀奇。隊友拍拍他的肩膀:「祝賀你,終於掛了一門,人生完整了。」

一年間從正數第二掉到倒數第三,加上之前物理奧賽金牌保送的光環,自然引起班主任和輔導員的注意。班長打過好幾次電話給他:「班主任找你好久了,什麼時候有空回學校一趟,她想跟你談談。」

CPL的賽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哪有空回去。「我在上海呢,回去了再說。」

最後CPL止步全國八強,一行人才打包回到學校。雖然遺憾,但作為八強里唯一一支學生組成的非職業戰隊,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成績了。

為了節約車費,六個人坐火車硬座回來的。夕發朝至的火車,經過那座陌生的江南城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甚至沒有停靠,飛馳而過。窗外是漆黑的夜色,這個寂靜的二線城市已經睡下,只有零星的霓虹燈明滅閃爍。

這裡其實並不是她家,她家還在下屬的小縣城,鐵路不會經過。聽說那裡還有個保留得很好的古鎮,可惜行程匆忙,竟沒來得及去看看。

吃完午飯回宿舍,屋裡又是只有兩個人,並排坐在一進門正對的書桌前,摟著肩膀一起看電影,一個是周遠航,另一個是——

他愣了一下。是個陌生的漂亮女生。

他去水房洗臉,周遠航正好也過來洗水果。他臉上滴著水,看著鏡子里低頭洗小西紅柿的周遠航,看了好一陣,終於問:「那是你新女朋友?」

「嗯。」

「那……安思冬呢?」

「早就分了。」

「你把她甩了?!」

「男女朋友么,合則來,不合則去,好聚好散,沒什麼甩不甩的。」周遠航洗完了一盤小西紅柿,終於抬起頭來,笑了笑,「你別這麼看著我,我跟她分手了,你不應該高興么?」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掉頭就走。

後來跟老畢小胖一起吃飯,說起這事來,他假裝八卦地問:「他們倆啥時候分的?我都不知道。」

「去年暑假就分了,在一起還不到五個月。」老畢是個保守專情的男人,對這種短暫淺薄的感情頗不以為然,「你老不回來,當然不知道了。周子這都又換了兩任女朋友了,冬瓜也換了個新的,聽說是咱們系的師兄,上次還看見他們倆一起上自習來著。」

他們去年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