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庄生夢見小蝴蝶

蒙金超正臉色鐵青地聽雷再暉的彙報,見心腹丁時英門也不敲就闖進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到此為止。」雷再暉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蒙金超冷笑著搖搖手:「我不愉快!」作為一名公司老闆,連場面話也不講,無疑十分失禮。雷再暉縮回手,拿起了公文包,在他看來,這種不愉快簡直不值一提。當雷再暉經過丁時英身邊的時候,後者倒是十分恭敬地對他頷首致意:「紐約再見!」

「紐約再見!」

雖然沒有接收到任何額外的反應,但丁時英敏銳地感覺到雷再暉的身上似乎多了一點兒人性。

雷再暉一消失,蒙金超立刻厭惡地咳了一口痰:「小丁,你去宣布下午照常上班,還有,馬上給我訂一張最快飛紐約的機票,不,兩張,你和我一起去——為什麼剛才你對雷再暉說『紐約再見』?」

丁時英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位忝居高位、尸位素餐的老闆,那目光中有厭惡,也有憐憫:「叫梁安妮去做吧,她總不至於連飛機票也不會訂。」

從未收到過來自丁時英的拒絕,蒙金超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小丁,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氣了?喲,不上班跑去做造型了呀!好!行!我叫梁安妮做,你就歇著吧!」

沒有人知道丁時英為辭職準備了怎樣的演說,所有人都存在著錯誤的認知——丁時英會和百家信同生共死,所以包括蒙金超在內,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砰」的一聲,正準備去吃飯的同事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蒙金超打開辦公室的門,追上了一臉凜然的丁時英,手裡還揮舞著一個白信封:「小丁,你辭職了百家信怎麼辦?梁安妮回總部,談曉月調走——還好,還有個何蓉。何蓉,你過來!幫我訂兩張機票。」

何蓉躲在鐘有初的背後不出聲。

「何蓉,有人叫你,你要有回應。」鐘有初拂了拂頭髮,「不要猶猶豫豫的。」

何蓉咬著嘴唇,一瘸一拐地走到桌邊開始收拾東西:「我受到了驚嚇,我要回家休息。」

「你搗什麼亂!好,好,我放你半天假……」

「半天不夠。回到生我養我的地方才能撫慰我受傷的心靈。這麼美好的天氣,正該去灕江游泳,吃米粉。」

大家都獃獃地看著她的動作,然後才反應過來,何蓉的老家在離格陵數千公里外的廣西呢!

「何蓉,你什麼意思?辭職?」

「是!」

霎時成了孤家寡人的蒙金超漲紫了臉,眼神狂暴:「你們不要亂來!就算辭職,按照規矩也還得再做一個月!不然就賠錢!」

丁時英冷笑:「是嗎?我攢了二十天的年假,現在就開始休。」

「我賠你三個月工資!」何蓉也反抗起來,「拿去賠償客戶吧!如果還有人願意買百家信的產品的話!」

蒙金超放棄了何蓉,相對來說丁時英更有用,他開始使用懷柔政策:「小丁,你不會這麼絕情吧?平時我可沒有虧待過你!有什麼投資的良機,我可都……」

丁時英一甩長發,怒沖沖地打斷了蒙金超的話:「好!今天大家把話說清楚!當年騙我買你手上的債券和房產,也是我鬼迷心竅,按揭了一切!次貸危機一來,我幾乎破了產!現在我終於將一切債務還清,不再是負婆了!你休想再控制我!」

「小丁,這話有良心嗎?你情我願……」

「還有,我和你半點兒曖昧也沒有!你太太時不時來鬧事,致使我到今天還嫁不出去!你故意讓大家誤會,這就叫不——要——臉!」

被一貫低眉順眼的丁時英兜頭兜面地一頓痛罵,手指幾乎戳到臉上,蒙金超氣得幾乎心臟病發作:「你!」

「你總說我一無是處,可事事都還叫我做!我受夠了,您就另請高明吧!」

「難道你能找到比這裡更好的工作?任誰請行政都要年輕貌美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

「我得到了去紐約總部面試的機會。」看蒙金超像條瘋狗似的亂咬人,丁時英得意地揚起了頭,「你最好祈禱我別得到那邊的工作。」

鬧劇還沒結束,鐘有初已經偷偷溜到了電梯附近,這是她的習慣,看電影不喜歡和其他人一起散場,混入人潮中總讓她有不安全感。她意外地看見早已離開的雷再暉靠在電梯旁,那個時刻陪伴在他左右的公文包放在牆角,他後腦勺枕著牆壁,正閉目養神。

也是,這半天夠累的。鐘有初飢腸轆轆,使勁地按著電梯的下行鍵。

雷再暉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她:「鍾小姐。」

鐘有初臉部一陣抽搐。她不希望殺青後還和男主角有交集,入戲也要懂得抽離。

「雷先生。」她回應得既勉強又不甘心,「我以為你在休息。」

「沒有。」

他重又回到剛才的姿勢。鐘有初再仔細觀察,才發現是過長的睫毛造成了他在休息的假象。雷再暉再次轉過頭來,鐘有初趕緊移開目光,專心地看著樓層顯示。

從側面看,鐘有初並沒有蒙古人種典型的扁平面貌特徵。拜葉月賓所賜,她也長了飽滿的額頭、完美的鼻子和纖細的下頜。她久已不打理自己的眉型,此時反而顯出自然的形狀。唯一的遺憾是唇色過紅,襯著白色的皮膚,顯得有些誇張。

她還有當年那個小女孩的眼角眉梢,雷再暉心想。

自有意識以來他就在雷家生活,但養父雷志恆沒有隱瞞他——他的父母均是在三十三年前的「櫻桃」颱風中喪生,屍骨無存。但他很幸運,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很順利地被這位格陵電力的總書記收養,視若親生。

他自小勤奮,曾在數模比賽後,帶著第一名的獎盃坐在養父的車上,慢慢駛過這座城市的流光夜色,路邊全是同一個小姑娘的巨幅廣告,遍布衣食住行各個方面。等到了他最喜歡的餐廳,玄關處竟然也貼著她和餐廳老闆的合照:「爸爸,她是誰?」

「她是誰?她是鍾晴。再暉,你不要天天埋頭學習,偶爾也要像其他孩子一樣,上上網,打打電動什麼的。有個總考第一名的兒子,爸爸雖然很驕傲,但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偶爾搗搗亂也可以啊!哈哈,爸爸很希望哪一天能幫你去收拾爛攤子呢!」

養母艾玉棠每天調好鬧鐘等著看鐘晴參演的肥皂劇。鍾晴在電視上哭,養母也哭;鍾晴在電視上笑,養母也笑。雷志恆看老婆這樣入戲,便調笑兒子:「再暉,等你長大了,把鍾晴討來做老婆吧!看來看去,只有她這麼可愛的,才不會被婆婆吃醋。」

「決不準那個斜眼進我們家的門!」意外出聲的妹妹雷暖容雖然痛恨鍾晴佔去了一部分的母愛,可實際上愛穿的衣服、愛吃的甜食都是她代言的產品。每天梳著因鍾晴流行起來的髮式,學她伸直小手指去拿話筒的小動作和說話的語氣。

雷再暉的目光已經在鐘有初身上停留超過了禮貌的時間,但他暫時還不想移開。他看著她,就好像看著遠處窗下的一盞燈光,照亮旅人夜歸的路。

「怎麼回事?」四部電梯統統穩如泰山,在頂樓停著不下來,鐘有初一下一下地按著按鈕。

養父最後一次買回來慶祝他十八歲生日的蛋糕包裝盒上,有鍾晴微笑的頭像。她那時只有十三歲而已,因為看見那清純的面容,養母說了一句:「暖容,你學學鍾晴嘛!看人家那麼忙,學習成績還頂呱呱!你呢?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逛街……」

雷暖容頓時發了飆,將蛋糕摔在地上:「別拿鍾晴和我比!她那麼遠,那麼高,能妨礙到什麼?是這個人!是這個人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你們,我多麼沒用,流著雷家的血,卻連撿來的都比不上!雷再暉!你妨礙了所有人!只要有你在一天,我都不會開心!你已經考上國外的大學了,為什麼還不快滾?」

蛋糕被摔得四分五裂,蠟燭掉在包裝盒上,那張微笑的臉慢慢地捲曲,燃燒起來。

因為是孤兒,所以要比別人更用功;因為是孤兒,所以樣樣要做到完美;因為是孤兒,所以比別人更霸住父母;因為是孤兒,無論如何挽回,最終還是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電梯終於下來了,鐘有初鬆了一口氣。

雷再暉拿起公文包:「鐘有初。」

「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是孤兒?」

她一怔,不知他為何現在提起這件事情,良久才道:「不是孤兒,誰做這樣六親不認的職業。」

這倒是個不錯的回答。

「我答應過會給你寫推薦信的。」

「愧不敢受,我也沒做什麼。」鐘有初笑一笑,「最後還是你救了我。」

他看著她,突然道:「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話音未落,何蓉像一枚炮彈一樣直衝了過來,從後面攔腰抱住鐘有初:「哇哇!辭職真痛快!有初姐,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哎,說起來我們還沒有吃過鼎力的員工餐廳哩!畢竟在這裡工作了四年,臨走了,真應該去試試久負盛名的午餐A——金槍魚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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