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翠蟬

「……好歹瞧著打小的情分,你幫我跟奶奶說說,我和大哥兒都記著你的情。」一個中年婦人站在廊下,拉著一個打扮大方利索的管事媳婦絮絮私語。

那媳婦子低聲道:「我省得,這陣子二奶奶事忙,若不然,便是你不提,她也會記著的。你到是想想,這些年來,讀書進學,二奶奶什麼時候落下過大哥兒了。」

那中年婦人雖穿戴不俗,周身綾羅綢緞,神情卻十分瑟縮,聞言訕訕了幾聲。

二人分開後,那媳婦子轉身踏出庭院,身旁的另一個媳婦子緊趕慢趕跟上來,嘴裡嘟囔著:「翠蟬你也忒好心了,這事一個說不好,二奶奶疑你怎麼辦?」

翠蟬輕嘆一口氣:「算了,到底是一齊大的,她如今也不容易。」

「哼,她不容易什麼,當初別想著冒尖兒,這會兒不比我們體面?」

翠蟬搖搖頭,道:「這事不該咱們議論的,你也去辦事罷。」那媳婦子笑道:「成,那我托你的事……」翠蟬笑道:「忘不了的。」那媳婦子連聲道謝,滿臉堆笑地走了。

目送那媳婦子離開,翠蟬才繼續往正屋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見的丫鬟婆子,各個都忙不迭地放下手中活計,向她點頭彎腰問好。

翠蟬剛踏入正間,就聽得裡間有人聲,細一辨認,便知是自家主母和盛家大房的梧二奶奶在說話,她立刻停住腳步,屏氣駐足在門邊。

「……表姐幫幫我罷,我那幾個孩兒打出娘胎就離過我身邊呀。」梧二奶奶斷斷續續的輕輕哭泣。

「你也別哭天抹淚了,這些年來,我該勸的都勸了,你左耳進右耳出,全當我是在嚇唬人。好了,如今終惹得大堂伯母發威。這事,往大了說,那是你們大房婆媳關起門來事,別說我只是個出嫁女,便是我兄弟們也不好插嘴;往小了說,做祖母的想親自教養孫兒孫女,又有哪個能挑理了?!」

梧二奶奶並非渾人,該有的道理都懂,卻依舊哭得傷心:「娘是惱了我了,可,可是我又有什麼法子,那到底是我的生身母親呀,表姐……」

「是呀,表妹孝順,知道惦記自己的生身母親,我的生身母親這會兒還在老家家廟裡孤零零的呢。」二奶奶忽冷冷插嘴。

梧二奶奶自知失言,趕緊道:「表姐勿怪,我不會說話,是我笨!姨母素來疼我,我娘累得她如此,我,我真不知該怎麼賠罪了。」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我娘罪孽深重,我如何不知,可那回我去瞧慎戒司瞧她,真是操勞得沒人樣了,她對著我一直哭,一直哭,為人兒女的,我怎麼看得下去……」

「早叫你別去瞧了,你非去。」

梧二奶奶泣道:「自外祖母去世後,舅舅舅母已不想管母親了,哥哥被嫂嫂拘住了,除了我,還有誰……?」

「原來長梧兄弟升了官職,竟是便宜你去慎戒司探母了!」二奶奶譏嘲出聲,話音一轉,又道:「說起舅舅舅母,聽說最近王家表弟又添了個兒子?要說舅母眼力不錯,抬進來的二房奶奶果然旺夫益子。」

梧二奶奶心頭一驚,抬頭見表姐包含深意的目光,慌張道:「表,表姐……」

「你也該知足了,我大伯父大伯母待你夠厚道了,雖心中氣恨,但從未遷怒於你,想想元兒,她的公婆還是咱們嫡親的舅舅舅母呢!你倒好,得寸進尺,一忽兒去探母,一忽兒纏著老太太原宥——老太太難得回京一趟,你大過年跪在壽安堂門口又哭又求,盡招晦氣!」

「如今老太太身子安好了,已發話叫姨母回來了。大家都富貴榮華,闔家美滿了。何況,何況那是我娘呀……」梧二奶奶剛要說下去,立刻又被打斷。

「我知道那是你娘,誰都知道那是你娘!」二奶奶飽含譏諷的聲音,「那樁陳年官司我懶得再說,老太太沒事,那是她洪福齊天,姨母居心惡毒,卻是板上釘釘的。我們盛家大房二房多少年的情分了,比尋常分家的親兄弟還要好,這份情往後還要接著下去。伯父伯母絕不會為了你,叫兩房人生了嫌隙!你放明白些,不論你有多少道理,只能選一邊,別想著人人都體諒你,遷就你!你是聰明的,知道該怎麼辦!」

說完這一大段,二奶奶似是厭倦了,開口就要送客,梧二奶奶只好收了眼淚,抽泣著出了門,翠蟬迅速退開幾步,站在正間門口,一手抬簾,一邊屈膝行禮。

送走梧二奶奶後,翠蟬才緩緩進到裡屋,見主母坐在炕上,臉色不好,一見到她便道:「你怎麼才回來?!害我等半天。」

翠蟬知道主母性子,笑著站到炕前,呦呦道:「哎呦喂,我的二奶奶,主子們在裡頭說話,我還能衝進來回話不成,可憐我跑了一場長腿,還得在外頭乾等。」

二奶奶被她唱做俱佳的樣子逗樂了,臉色稍霽。

翠蟬察言觀色,笑道:「要我說,還是二奶奶性兒太寬厚仁慈了,梧二奶奶才這麼一趟趟尋上門來哭訴,若換了旁人,不給個閉門羹吃,也直接下臉子罵了。」

二奶奶是個爽朗性子,氣性來的快,去的也快,聞言笑嘆道:「我只是憐惜允兒表妹,這些年來,她憐老恤弱,施粥舍米,沒少做善事。唉……黑烏鴉窩裡飛出只白鳳凰,這算怎麼回事……」

翠蟬小心道:「這回……梧二奶奶又怎麼了……?」

二奶奶冷哼道:「康家表嫂叫她纏煩了,就攛掇道『想從慎戒司放人出來,非顧家侯爺不可為,不如小姑子去求求顧侯夫人』,表妹還當真了,居然刺破手指,寫了封血書想送去蜀地。好在大伯母留在京城的管事婆子機靈,給攔了下來,消息傳回宥陽老家,倒把伯父嚇了個夠嗆。這信若真送了出去,六妹還罷了,妹夫還當這是長梧兄弟的意思呢!」

翠蟬也是嚇了一跳:「梧二奶奶這膽子也太大了。」

「哼!」二奶奶一臉恨其不爭,「當初剛出事時,我就勸她,千萬放明白些,別拿自己跟整個二房去賭,大房裡哪個都不會押她。四年前大伯母拘她在老家關了一整年,回來後我好言相勸,別沒完沒了地哭了,大伯母已是怒了。去年她去壽安堂門口亂跪,大伯母都氣病了,兩個月後就抬了個好出身的良妾進門。唉,這屢教不改的,我是懶得廢話了。」

翠蟬見主母氣得口乾舌燥,默默倒了碗溫茶遞上。

「其實這事我是早知道的。」二奶奶喝過茶水,勻勻氣息,才緩緩道,「大伯母原本的意思,是想把表妹叫回老家,再也不放回來了,以後就叫那良妾作了平妻,替梧兄弟出面張羅。總算梧兄弟念情,好說歹說,勸大伯母『此事不成體統』,才算保住了表妹。」

翠蟬坐到炕上,輕輕替二奶奶捶著腿,溫言道:「奶奶彆氣了,照我說呀,堂房大太太叫把梧二奶奶的兒女叫回去,也不見得全是為了懲處。且別說咱們老太太對大房的恩情,說到底,堂房是商戶人家,只一個梧二爺出仕,還是武官。可咱家呢,文的,武的,有多少?這輩上,咱們兩房人還親如一家,可再叫梧二奶奶這麼下去,時不時帶著孩子去慎戒司見見受苦的康家外祖母,言傳身教,以後哥兒姐兒們大了,還不暗暗記恨哪!」

二奶奶拍腿道:「你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憂心這個,好在伯父伯母是明白的,趁孩子們還小,趕緊帶回去自己教養。不過也就這回,長梧兄弟已應承了伯母,說若再有下次,就把媳婦趕回老家去,另抬平妻。」

她嘆口氣,又道:「姨母這樣惡毒的人,是斷斷不能出來的,聽說她裡頭還見天咒罵我們全家呢。唉,說起來,允兒這門親事還是老太太牽的線,也不知她有否念及老太太的恩情。」

說了半天,二奶奶見翠蟬久久不語,不由得笑道:「你怎麼了,忽的啞巴啦。」

翠蟬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出來:「聽奶奶說良心,我不知該不該替一個人傳話了。」

二奶奶略一思索,臉色漸漸沉了:「還是允兒心軟呢,你也是個心軟的。她又托你來跟我說什麼了?」

翠蟬苦笑道:「宋姨娘說,大哥兒一日日大了,眼見不是個讀書的料,倒喜歡舞刀弄槍,咱們爺哪有這功夫,能否請奶奶給找個刀棍師傅。」

二奶奶冷哼一聲:「她倒胃口不小,什麼都敢說。」

翠蟬靜靜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雖說如今她是二奶奶跟前第一得用的人,可原先的話,宋姨娘才是二奶奶自小伴大的貼身丫鬟。旁家奶奶也許樂意將貼身丫頭給丈夫做小,可二奶奶是自小看著林姨娘跋扈大的,骨子裡就不信什麼妻妾和睦,是以當初二奶奶再著急上火,也沒把主意打到她們幾個身上。

誰知宋姨娘瞧二奶奶生大姑娘時傷了身子,生了別樣念頭——既不會有嫡子了,那麼必是庶長子最貴,主動提出『要為主母分憂』……那次後,二奶奶雖什麼也沒說,一切如常,但翠蟬知道,她是傷心的。

二奶奶原先的念頭,是找個父母兄弟身契都捏在手裡的二三等丫鬟,到底是要給二爺生庶長子的人,總不好太親近了,若好,那是皆大歡喜,若不好,有個恃子託大什麼的,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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