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218回 終結章(上)

縱有滿腹疑問,也抵不過極度疲憊襲來,明蘭扎進綿軟溫暖的被窩,倒頭便睡,這回什麼夢也沒做;團哥兒挨在她懷裡小聲抽泣,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小臉上還留著淚痕,熟睡中,短小的手指無意識的勾著母親的袖子。

母子倆睡的昏天暗地,醒來已是午時三刻,正是菜市口開張吉時。

團哥兒忽懂事許多,醒後不哭不鬧,翠微喂一口他吃一口,只是纏明蘭的緊,誰來抱他都是滿眼戒備,小手抓牢母親的衣裳。奈何滿府的事等著明蘭,她只好哄著小胖子道:「咱們去看姐姐罷,姐姐手痛的很,你去幫姐姐呼呼好不好?」

小胖子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小遲疑了會兒,才乖乖點頭,由翠微抱至偏廂蓉姐兒休息處。隨即,各路管事忙不迭的上前,照順序靜候廊下,輪流回稟諸般事宜。

一夜混亂,半宿大火,損失不可謂不大。

老宅處報銷了十之七八,好在祠堂安然無恙,顧氏先祖當初將之建於偏僻陰潤處,明蘭頗覺有見識;可惜另一邊就無此好運,整片山林俱毀。可嘆那剛綻出花蕊的紅梅,才結出青翠可愛小果的桃林,還有花大銀子移來的幾排秀麗花樹——統統化為焦木。

搜撿林中時,還發覺幾具燒焦的屍首,明蘭正心疼那些被無辜燒死的鹿兒鶴兒,沒好氣的叫人拿破草席裹了,連同門外留下的賊人屍首,一道送往順天府衙。

除這兩處,澄園余處倒無大損傷——不算葛媽媽在驚慌中燒塌半座灶台的話。

房屋山林損毀再重,到底是死物,終有修復之日,真正可惜的在後頭。

細細點查後,此夜侯府家丁護衛共傷亡三十二人,其中輕傷十四人,重傷九人,其餘的……已入往生道矣。明蘭噓嘆不已,吩咐郝大成厚葬亡者,並重重撫恤其妻兒老小及傷者。

明蘭每說一筆,夏荷便提筆往冊子里錄入,一旁的綠枝算盤打的噼啪響,臉色比明蘭還難看——略略估算下來,光撫恤金就要出去上萬兩!

待諸管事回稟畢,魚貫出去,綠枝的麵皮已青跟西瓜皮般了,明蘭只好安慰她順帶安慰自己:「……你細想想,昨夜若無人拚死抵擋,咱們早做鬼了!如今雨過天晴,喝水不忘掘井人,更不能寒了下頭人的心。」

綠枝勉強點點頭。

話雖如此,可算上來日復建宅邸的經費,這幾年明蘭認真理家所積攢的銀子幾乎要去一大半——呀呀個呸的,還真TM的如伯虎兄所言,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明蘭捂著胸口心疼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不等緩過一口氣,眼見日影西斜,外頭忽來報,道英國公府使人來傳話。

「昨夜張家並未受賊人進襲?」明蘭聽了消息,驚疑不定。

傳報的媳婦子站在門邊,提聲道:「正是。張家昨日一夜太平,是以張夫人也未料到咱府的光景,今早一聽說,就趕忙派人來問安。」

明蘭又問:「那國舅府呢?」

那媳婦子道:「來傳話的人說,眼下外頭還戒嚴著,音信不通,個中情形……也說不清。」

明蘭默了許久,她心中存了一夜的那個疑問,已浮起一個愈發清晰的答案。

此後,她又召了外院幾位管事問話,繼續理事,屠龍神色疲憊的來稟府內已清理乾淨,前後門外也再不見賊人蹤影,郝大成和廖勇家的已分派僕婦雜役收拾整頓院子房舍云云……足又忙了一個多時辰,明蘭方才空下來,想及蓉姐兒,她趕緊起身,叫人扶著去偏廂看望。

剛要邁出門,卻見小桃顛顛的從外頭跑回來,口角含蜜,一臉叫人想抽的幸福樣;明蘭駐足斜眼,拖長調子:「回來啦——?石二公子傷情可好。」

小桃半傻不呆道:「傷?哦……石頭哥只皮肉破了幾道口子,屠大爺說不礙事的。」

明蘭陰陽怪氣道:「那你怎耽擱到這會兒才回?」主母都睡醒理事畢了,貼身大丫鬟還不見人影。

小桃難為情道:「石頭哥說……他說,昨夜真嚇人,血花四濺的,前門後門地上都是死人,他想起來就心頭砰砰跳呢,怕的都不敢閉眼睡覺!」

屋裡還在秉筆對賬的綠枝聽得一陣惡寒,險險一頭栽進硯台里去,扶著明蘭的夏荷明顯晃了晃,咬唇忍耐再三,終忍不住:「這話你也信?」

小桃愣愣道:「石頭哥幹嘛騙我?」

夏荷沒算計,自然脫口道:「提刀殺人都不怕,哪會怕做惡夢!他在誆你呢,他喜歡你,想跟你多待會兒!」

小桃頓時粉面緋紅,結實有力的胖胳膊『輕輕推了』她一把,嬌嗔道:「哎呀,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你真討厭!」又對著明蘭含羞道,「夫人,我去幫綠枝了。」然後扭著圓乎乎的身子往屋裡去了。

夏荷被推了個踉蹌,差點腦門撞在門框上,明蘭好心的扶了她一把,憐憫道:「別和這丫頭鬥嘴,也別拿石家小子說事,只有你憋氣的份兒。」

那小兩口子,一個無知者無畏,一個臉皮至厚無敵,真是天打雷劈的天作之合;明蘭又思忖著,不若回頭就給石家夫婦去信,待生下腹中胎兒後,便可籌備婚嫁了。

想及小桃此後要遠嫁江淮,明蘭不禁心頭酸酸的,默默低頭走路,沒幾步便到了偏廂房,聽裡頭隱隱傳出孩童的說笑聲。

跨門左向轉里,走進裡屋,卻見蓉姐兒坐躺在床頭,床榻里側是盤著胖腿扒在姐姐身上的團哥兒,外側是坐在床沿的嫻姐兒,窗下小几兩旁分坐著邵氏和秋娘,崔媽媽獨坐在如意圓桌旁,輕輕吹著一晚黑漆漆的葯,額頭上尚貼了兩枚活淤化血的小小梅花形膏藥。

見明蘭進來,眾人面色各異。秋娘微笑著起身行禮,誰知邵氏比她起得更快,兔子似的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臉惶恐不安的模樣,活像又死了一回老公。明蘭朝秋娘點點頭,看也不看邵氏一眼,徑直朝床邊走去。

蓉姐兒原正愁眉苦臉的望向崔媽媽手中的湯藥,見了明蘭,欣喜道:「母親,你來了……」說著便要起身。明蘭忙上前按住她,柔聲道:「起來做什麼,趕緊躺著。」又問傷處疼不疼,有否旁的不適,蓉姐兒搖搖頭,「吃了大夫的葯,都不疼了。」

明蘭心中憐惜,心想待藥性過去,定然疼的更厲害。她拂開女孩濃密的額發來瞧,只見額後兩三寸處,一塊糊滿了墨綠色刺鼻藥膏的頭皮,猶隱見幾分滲人的血赤糊拉,她嘆道:「虧得你生了這麼一把好頭髮,若換了頭髮少的,怎麼遮得住傷處。唉,傷得這樣,少說半年不好帶金珠的釵環,沉甸甸的墜得頭皮疼。」

蓉姐兒摸摸自己腦袋,大大咧咧道:「嫻妹妹說了,反正我梳墜馬髻也不好看,以後索性都梳正髻好了;前頭母親不是剛給我一盒子新鮮的紗堆宮花,不妨事的。」她的臉蛋偏英氣端正,每每梳那種柔美愛嬌的鬟髻,都是各種彆扭。

話題說到嫻姐兒,卻見她一改往日明快慧黠,自明蘭進來,始終低著頭,聽了這話方才微微抬頭,小心的瞥了眼明蘭。

明蘭伸手輕撫女孩的臉蛋,溫和道:「你倆就跟親姐妹一般無二,有你在蓉姐兒身邊開解著,我就放心了。」

嫻姐兒目中含淚,稚嫩的面孔帶著早熟的羞愧,輕輕點頭。一旁的邵氏張嘴欲言,對上明蘭望來的冷淡眼神,立刻啞了,她有心想說些歉意的話,當著滿屋人的面卻不好啟齒。

明蘭轉回頭去,拾起蓉姐兒纏滿紗布的左掌細細端詳;事後她曾檢視那賊人的匕首,端是鋒光銳利,幸虧女孩性子剛烈,倔強急怒之下索性死死握住刀刃,那當口倘若鬆了一松,鋒刃滑動之下,怕是整隻手掌就要對開了。

饒是如此,依舊是刀刃入骨,皮肉綻裂,直看得明蘭心驚肉跳,照大夫的說法,以後就算創口痊癒了,手掌怕也不如以前靈活了。

「待過幾日戒嚴解了,我就給你們先生去信,唉,好在傷的是左手,寫字什麼的倒是不礙,可刺繡……可怎麼好……」大幅綉品撐在方框立架上,需一手上針一手下針,兩手翻飛引線,「說不得,洪大娘的功課是沒法做了……」

蓉姐兒一喜,脫口道:「真的?我不用再與洪大娘學了?哎喲……」未等說完,被鋪下頭就被一根手指戳了下,見嫻姐兒用力得看了自己一眼,蓉姐兒心領神會,立刻低頭,語氣虛弱道:「辜負了大娘的悉心教導,女兒很是過意不去。」

明蘭本是滿心愁緒,見此情形也不禁撲哧出來。

表情轉換扭曲,語氣折入生硬,加之配合失調,與自己當年那行雲流水般的演技是差遠了。想當年她們姊妹鬥法之時,便是居末的如蘭也遠勝這小姐倆,更別說戲骨級別的墨蘭和自己了。果然有競爭才有進步么?

兩個女孩見明蘭笑話,雙雙低下腦袋,滿是赧然懊喪,明蘭笑著拍拍女孩們的小臉蛋:「嗯,這麼著就好多了,有些像樣了,回頭就做這般形容給你們先生瞧。」

這話一說,全屋子都笑了起來,崔媽媽停下涼葯的羹匙,搖頭莞爾,嫻姐兒樂倒在蓉姐兒肩頭,小姐倆捂著嘴悄聲說笑,秋娘上前兩步,湊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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