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187回 世間道 之 且走且顧,且行且思

次日起,顧廷燁便搬去內書房睡;明蘭默默的替他備好玉皮涼席和鋪蓋,更貼心的配上一幕天青綉薑黃蟈蟈的軟紗帳,另兩尊白玉艾草熏爐,好驅蚊蟲。

顧廷燁站在書房的側廂,看著屋裡整齊周全的擺設布置,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嚴格來說,這不算正常意義的夫妻吵架,不過一個配偶單方面發飆,另一個老實的聽著,還嚇哭了,可其結果卻很符合正常步驟,吵架——冷戰。

世界上最麻煩的問題,就是知道是什麼問題,卻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面對丈夫吃人的臉色,討債般要她拿真心意出來,明蘭頭痛得很。

倘若顧廷燁是個尋常男子,明蘭自信唱作哭泣一番,必能過關,偏這男人閱歷豐富,慣會識人,這兩年把明蘭的性子摸透十之八九,糊弄不了。

若明蘭這會兒跑去表痛心疾首的示『啊,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請你原諒我吧,其實我是真心愛你的』,估計人家眼皮子都不會抬一下。

明蘭懂得那夜顧廷燁話里的意思,可至親至疏夫妻,本就不能處處實言,否則,當先便該是一句『我其實是穿來的』。她深覺最近過的太舒服了,少了以往的細緻體察,以至疏忽了丈夫的心情,真真不該。

她決心反省。

一個要對方認識錯誤的根源,對自己真誠以待,屬於感情問題;一個卻覺得感情沒問題,是方式出了紕漏,需要改進策略,屬於技術問題。

前者覺得妻子不誠心,老想著耍小聰明;

後者覺得丈夫太麻煩,太太平平過日子不就完了嘛,真心個毛呀真心,能當飯吃么……

顧廷燁不肯自動回來,明蘭又沒想出解決辦法,只能照常理家務管孩子,夫妻倆悶聲不響的對面坐著把飯吃完,倘若男人臉色實在太難看以至影響了胃口,明蘭過後再吃一頓。

時日長了,明蘭居然很沒出息的覺得這種日子也不甚難過,要是能再生幾個孩子就好了,可惜男人不肯回來睡覺。

見此情形,顧廷燁愈發氣的厲害,愈發不肯回屋就寢;可他又想念兒子,便晚上常抱兒子去書房睡,如今他哄孩子睡手熟的很,倒也不為難。

若他回來晚,就深更半夜把睡眼迷濛的明蘭推醒,從被窩裡把團哥兒裹著抱走,然後明蘭就會失眠;若他次日有早朝,會在離開前,滿屋黑漆漆的將兒子塞回她的被窩,明蘭就會被再度推醒,然後抱著呼呼沉睡的肉糰子睜眼到天亮。

對於這種前半夜和娘睡後半夜和爹睡,閉上眼時是爹睜開眼時的娘的生活,小胖子沒有任何不適,有時半夜醒了,還能跟顧廷燁玩鬧一會子,累了剛好就一覺睡到天亮——摸著兒子剛剃好的肉禿禿的腦袋,明蘭無力的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爹最近在深夜報復社會啊。

這幾日夫妻冷戰,府里也不是沒有動靜。

冷戰第三日,秋娘蠢蠢欲動,端著盞燕窩想去書房『探望』顧廷燁,結果不知說了什麼,反而惹得顧廷燁不痛快,連碟子帶燕窩摔在門外,秋娘回去大哭了一場。

冷戰第五日,翠微將常給莊子里彩環送東西的一個婆子,連同她乾女兒重重罰了,沒人打二十大板,然後一道罰去了那莊子。

冷戰第八日,王氏的娘家人進京了。

王舅父外放數年,如今任期滿已滿,近日要回京述職,家眷先行一步回來,王氏早就想家人得厲害,早早來告知明蘭。說是過兩日待王老太夫人安頓好後,闔家去拜見長輩。明蘭為難了好一會兒,只能期期艾艾的去跟顧廷燁說了,然後眼巴巴的望著他。

顧廷燁面上故作淡然道:「後日我早些回來,我們一道走,團哥兒太小,先不過去了。」

「多謝侯爺。」

明蘭就等著他這句話,她原就不想把團哥兒抱過去,可又不想自己做壞人,這句話他來說再好不過了;想著便歡歡喜喜的過去抱著他的胳膊,把腦袋挨了過去。

顧廷燁看了她一會兒,側過頭,心中暗嘆一聲:她便如一個孩子,很誠懇的認錯,老老實實的受罰,很可愛,很乖巧,可她心裡並不知道錯在哪裡,甚至也不願改正。

肩臂上柔軟馨香,她笑面如花,他心裡很喜歡,不自覺的就伸臂攬過她的腰,忽然,他很沒出息的想——這樣也好,就這麼過吧,較什麼真呢。

到了後日,明蘭照舊又去邀了邵氏,她也照舊搖頭,歉然微笑道:「你與二弟去罷,待那小姐倆放學回來,咱們三個一道吃飯。」

大約在小秦氏手中過慣了低調日子,又或者深知顧廷煜兄弟倆的素日恩怨,邵氏在澄園裡十分本分,年輕寡婦是非多,平素除了自己娘家,她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加之明蘭生產那日,她不曾施以援手,之後見到顧廷燁夫婦更是惴惴,愈發謙和小心。

明蘭一嘆,柔聲道:「那兩個丫頭便托給嫂嫂了。」

其實她並沒有怪她,這世上有幾個無私的,大多是先考慮自己罷了。

顧廷燁換下朝服,明蘭特意為他挑了一身綉暗紋海棠的墨藍蜀錦緞袍,然後自己也著意打扮精緻,夫妻倆才出門。

王家老宅雖不大,但地段比盛家還要好一些,離皇城不過半個時辰的車馬,是以很快便到了,門口的老僕吊著脖子等了許久,一看馬車上的玄漆徽記,便知是寧遠侯府的盛家姑爺,趕緊恭敬的迎他們夫婦二人進去。

進去時,發覺盛家眾人已到了,盛老太太坐在一個白髮老嫗身旁,老爹盛紘恭敬的侍立一邊,滿面笑容的說著話,周圍或坐或立了一圈人。

上前磕頭行禮後,那老嫗連忙抬手叫明蘭和顧廷燁起身,盛老太太笑眯眯道:「說起來,老姐姐這還是頭回見六丫頭呢。」

站在一旁的王氏不自然的挪了挪腳尖,王老夫人不以為意,拉明蘭到身邊,仔細看了:「嗯嗯,果然是個整齊的孩子。老妹妹真是好福氣。」

這個所謂的外祖家,其實明蘭一個都沒有見過,這回初見,側過臉細看,發覺王老夫人雖年事已高,卻鼻樑秀致筆挺,眉目端莊,與康姨媽甚像,想來年輕時是個標緻的美人,相比之下,一旁的王舅母便遜色許多,神態嚴肅,不苟言笑。

王表兄,單名一個佑,生得倒和王氏頗像,四方面孔,口鼻皆闊,蠻敦厚的一個年輕人,自然還少不了明蘭的老熟人,嫁作王家婦的康元兒表姐。

此刻她正用倨傲的目光挑剔這明蘭的打扮,從她腕子上的青金雙環翡翠鐲,一直看到她頭上的白玉鑲金絲偏鳳釵,這支鳳釵是以七八片羊脂白玉用赤金絲攢成,不論價值,光手藝便非同小可,要將整塊羊脂白玉打磨如蟬翼一般薄,據說是已失傳的前朝技藝。

康元兒心口泛酸了好久,才努力控制住不開口。

明蘭不去理她,轉身朝允兒道:「表姐,你回京了?」盛長梧真是個好老公,也不知怎麼找的借口,才把老婆從老家弄回來的。

康允兒看了眼前頭的康姨媽,上前握住明蘭的手,滿面羞愧的低聲道:「好妹妹,年前那事……都是我娘的不是,你,你……別往心裡去了罷。」

明蘭微微一笑,轉言道:「今日梧哥哥怎麼沒來?」

允兒道:「這陣子他被調派西郊大營,每半月才能回來一次。」她見明蘭不肯接過她的話,知她還在生氣,心裡十分難過。可生母再錯,那也是生母。

「五姐姐也來不了。」明蘭她知道她的心事,但她不打算因為康允兒而原諒康姨媽,便又扯了個話題,「近日文家一位伯父過世了,她跟著去鄉間弔唁了。」文炎敬的外放基本定下了,最近如蘭對婆家十分乖順,就怕出個意外,她又走不了了。

王老夫人對顧廷燁柔聲道:「我託大,叫侯爺一聲外孫女婿,以後也是自家姑爺了。」

顧廷燁坐著側身,雙手輕輕一抱:「老夫人安好。」

王老夫人微微不悅,適才見禮時,他叫盛老太太為『祖母』,見了自己卻叫『老夫人』,分明見外;側目過去,見兒媳婦目光一閃,然後朝自己長女看了眼。

康姨媽正氣憤憤的站在那裡。

王老夫人心中暗嘆,她自然知道長女與侯府的糾葛,從進來到現在,明蘭與顧侯連聲『姨母』都未曾叫過。她實在不理解自己的女兒,這種並無血脈相連的親戚,兩邊更要客客氣氣的才是,否則,人家何必非得理睬你。

那邊盛紘十分興頭,笑道:「敢問岳母,舅兄何時能回?」

當初他去王家求親,眾人皆不看好自己,只這岳母待自己十分和藹,王舅兄人也厚道,初入仕途那幾年,格外照顧提點自己。

王老夫人慈愛的看著自己滿意的小女婿:「最多一個月,快則半月,手頭的事總得交託清楚才能離身。我只念著你們,多少年不見老妹妹了,便提早過來了。」

盛老太太笑道:「說起來,柏哥兒兩口子也快回京述職,到時咱們一家子吃頓團圓飯。」

王舅母眼神一閃,關切道:「要說柏哥兒就是爭氣,年紀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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