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開國功臣授爵,齊國公府與寧遠侯府素有交情,然齊家開竅的比顧家早,許久之前就發現與其讓子弟繼續刀口舔血,還不如拽文弄墨混飯吃來的容易。是以開國甫一甲子,齊家便出了一位同進士,兩位舉人,三個秀才,雖質量有待進步,但精神可嘉。
齊家向文之心日月可鑒,可媳婦卻多娶自軍伍世族,遂導致齊家男兒一代比一代文弱,媳婦倒一個比一個彪悍,如此,懼內便不可避免。
不過真正傳出『河東獅吼』之名,卻是因如今齊府這位老公爺。
具體為何懼內,年代太久遠已不可考,只知當年武皇帝的妃嬪們恃寵生嬌,靜安皇后緊閉宮門隱居之時,這位齊老夫人不但將丈夫看得如同蹲班房一般,還常替靜安皇后憤憤不平,勒令丈夫不許與那些『狐狸精』的家族往來結交,齊老公爺懼妻如虎,竟然照辦。
時人戲稱『忽聞河東一聲吼,門前行人抖三抖』。
為此,齊家當時沒少受刁難冷落,不過待靜安皇后薨逝之時,連顧廷燁祖父母這般老實厚道之人也掃到了颱風尾,險些失爵,齊府卻安然無恙。
未幾,先帝仁宗繼位,讚譽齊家門風敦厚,借著這股勢道,齊家二老為兩個兒子挑選了當時首屈一指的名門貴女為妻——至此,三隻母老虎齊聚河東府。
婆婆已然叫人十分吃不消,沒想兩個兒媳更加不省油。一個是將門虎女,據說雙手能開兩百石的強弓,一個是權爵獨女,於宮闈之中聖眷頗厚。老夫婦倆哪個也惹不起,只能悶聲大發財。不過總的來說,平寧郡主的名聲比齊大夫人好些。
這日顧廷燁下了朝後,便來帶明蘭一道前去。下了車轎,顧廷燁將韁繩一扔,直往前院去了,另有婆子引軟滑子來抬明蘭往裡院走去。
迎客廳里女客尚不多,平寧郡主一見明蘭進來,便離開先前攀談的幾位婦人,笑著走來道:「喲喲,我道是哪位,才幾天未見,氣色愈發好了,我都不敢認了!」
其實之前她每次見明蘭都很尷尬,畢竟叫了她好幾年的『伯母』,眨眼間世侄女成了同族弟妹,以後該如何稱呼,著實叫她煩惱了好久。
「郡主,您快別笑話我了……您再這般打趣,我,我以後不來了。」明蘭紅著臉福了福,心中無數次感激先帝爺給平寧郡主這個封號。
見明蘭依舊老實靦腆,平寧郡主愈發說笑自在,又領著明蘭往裡屋走去,只見屋內正中羅漢床上,坐著個鬢髮皆銀的老婦,幾個或老或少的婦人圍著她說笑,申氏也在其中。
「老祖宗,快來瞧瞧,這就是我常提起的寧遠侯府的弟妹。」平寧郡主高聲道。
那老婦人道:「快過來我瞧瞧。」
明蘭心知這便是齊老夫人,趕緊過去行禮,又道:「給老祖宗請安了。」
齊老夫人眼神明亮,顯是還硬朗,偏說話又不大清楚,好似老年人易乏的樣子,她上下打量明蘭一番,連連點頭:「嗯嗯,是個整齊的好孩子。」
平寧郡主又指著老夫人身旁的一個中年婦人道:「這是我大嫂子,你隨著我叫便是。」
那婦人約莫跨四奔五的年紀,身形高大,面如滿月,雙目有如金刃鋒光,明蘭趕緊福了福,恭敬道,「給大嫂子問好。」
齊大夫人淡淡一笑,神色也算和藹:「都出了五服了,怎麼稱呼都好。遠近親疏,又不是光看叫什麼的。」
平寧郡主神色一僵,知她是在暗諷自己攀附權貴,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先帝過世後,自己的父親和丈夫是大不如以前了;而兩宮太后,她原先和聖德太后倒有些情分,於皇帝親母聖安太后卻是平平,現下還不知如何是好呢。
這時齊老夫人忽對著身邊的申氏和另一個年輕媳婦道:「這是老二家族兄弟的新媳婦,論輩分,該你們妯娌倆去見禮。」
申氏上前一步,溫婉道:「給舅母請安了。」
齊大奶奶似有些躊躇,慢了一拍,才道:「見過顧侯夫人了。」
還不等明蘭開口,平寧郡主又咯咯笑道:「喲,老祖宗呀,我那族兄弟的兒子都快周歲了,您還叫她新媳婦呀?」
齊大夫人面色冰冷,不悅的瞪了眼兒媳婦,齊大奶奶畏縮的退後幾步;明蘭偷眼看了下她的身形舉止,非但不似生育過,彷彿還未破身,難道齊大公子的身子,真這般孱弱?
平寧郡主猶自不肯罷休,對著明蘭笑道:「說起來,我那玉丫頭和翰哥兒,跟你兒子只差幾個月,以後倒可一塊頑了。」
幾月前,申氏產下一對龍鳳胎,齊家兩房,一房生不出,一房卻一氣生倆,簡直冰火兩重天,怪道這般刀光劍影。
這時齊老夫人打了個哈欠,睏倦的揮揮手:「人老了,不中用了。你們別都團在這兒,別怠慢了外頭的客人,除了我那幾個老姐妹,旁人你們招呼罷。」
齊家兩對妯娌忙道不是,又說了好些恭敬話,眾女眷這才退出來,到了外頭廳堂,只見已來了不少女客,齊大夫人冷冷看了平寧郡主一眼,領了自己的兒媳去招呼客人了。
平寧郡主目送齊大夫人婆媳走開,才轉過頭來,對明蘭赧色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來。」明蘭微笑道:「我們是親戚,郡主不必客氣,別怠慢了旁的客才是真的。」
這種場合,來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權貴閣員的女眷,合該是好好結交籠絡的時候,見明蘭這般理解,平寧郡主很是高興,趕緊也領著兒媳申氏走開了。
明蘭也不拘束,自找了個通風暖和的窗邊坐下,隨即便有兩個小丫鬟來奉茶果,她一邊吃著茶,一邊四下打量廳中布置,卻見廳堂敞亮,布置文雅秀氣,乾乾淨淨的只以深色木榫搭起窗欞隔架,牆壁粉白,疏落的掛著幾幅字畫,四角是以青瓷大盆養著的翠綠君子蘭,不聞芬芳,反叫人覺得雅緻脫俗,人群中穿梭的丫鬟僕婦,井然有序。
到底是大戶人家,明蘭暗暗點頭。
「顧侯夫人。」
平淡安靜的一聲稱呼,明蘭趕緊回過神來,卻見永昌侯梁夫人站在她面前,明蘭連忙起身行禮,「許久不見伯母了,這一向可好?」
梁夫人還是老樣子,清清冷冷的神情,只是眉間略帶疲憊,兩人也沒什麼話說。
「你家哥兒,如今可會走了?」
過了良久,梁夫人才問了一句,明蘭趕緊道,「只能挪幾步,不過爬得倒十分利索,哪怕放他在地上,也能順著侯爺的腿爬上炕,小猴兒似的。」
明蘭沒有賣弄的意思,只是日常所見,順嘴就出來了。梁夫人莞爾,柔聲道:「你是個有福氣的。」隨即又輕嘆道,「是我家沒福氣。」
梁夫人如今不很好過,永昌侯府終於漸漸擺脫之前的陰霾,皇帝也召見了兩回,可惜,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卻是梁家的庶長子。如今外頭皆誇永昌侯長子得力,卻沒幾個人提起梁府嫡長子,梁夫人心情可想而知——長子有勁敵,次子讀書還未得功名,幺子的房中依舊爭奇鬥豔,妻妾們鬧的歡騰,卻至今無有子嗣。
皮埃斯,這個『妻妾』中的妻,就是明蘭的姐姐墨蘭女士。
「若是有空,常去你姐姐處坐坐,與她……說說話。」梁夫人斟酌著字眼。
明蘭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我的話,四姐姐是不會聽的。」
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面上憂色更濃;明蘭耷拉著腦袋,死活不說話。這時有人走過來,笑道:「說什麼呢?人家大好的日子,你們一個兩個愁眉苦臉的,當心主家拿掃把攆你們!」
明蘭抬頭一看,英國公張夫人笑妍妍的走來,她驚喜道:「伯母來了,我還正想您什麼時候來呢,快請坐請坐。」救星來了!
張夫人挨著明蘭的位置坐下,笑道:「你來得倒早?」明蘭謙遜道:「今兒是老公爺壽辰,我們做晚輩的,本該早些來的。」張夫人又對梁夫人道:「妹妹也坐,咱們好久不曾說話了。」誰知梁夫人搖搖頭,黯色道:「你們自說話罷,我去給老夫人請安。」然後緩緩走開去。
明蘭見情形有異,便試探的問道:「伯母與梁夫人是舊識?」
張夫人怔怔看著梁夫人的背影:「我們二人的娘家是世交,住的又近,我們倆便如親姐妹一般大的。後來,她……算了,陳穀子爛芝麻的。」又轉頭笑道,「我還沒謝你呢,你到底與鄒姨娘說了什麼,自你走後,她悶悶不樂好幾日呢?我那沒出息的傻丫頭,胃口也開了,笑臉也有了,唉……」說著連連苦笑。
明蘭微微一愣,頗覺始料未及:「也沒什麼,不過與她說了個故事。」然後便把那駙馬與妾室的故事又簡單說了一遍,略去最後幾句不提。
張夫人沉默了許久,嘆道:「你一片良苦用心,若是鄒姨娘能體察你的好意,與我女兒和睦相處,倒也不妨為一樁好事。」
明蘭點點頭,恐怕事情沒這麼容易。
這時廳堂上首一陣歡笑,兩個婆子分別抱了個襁褓而來,只聽平寧郡主座旁的一位貴婦笑道:「我的天老爺,跟你姐妹這些年,想見見你孫子孫女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