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183回 世間道 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房媽媽自被託了大媒後,就一直等著答覆,一俟明蘭點頭,不待兩日便帶著丹橘的姑姑姑父和那陸家後生來叩頭,明蘭隔著帘子仔細看了,但見這人生的大手大腳,康健厚道,心中便又高興了幾分,再看身旁的丹橘喜不自勝的羞澀模樣,便不再多耽擱,當下說定了婚事。

那後生顯是高興的狠了,磕頭連廳中的地磚都敲響了,倒惹得屋裡丫鬟們一陣吃笑,綠枝尤其笑的大聲,邊笑還邊往帘子裡頭丹橘處張望。

小戶人家做親,本沒那許多繁文縟節,慢則半年,快則一個月,又因陸家後生年歲大了不好耽擱,便將吉日定到五個月後。那陸家父母原想給兒子聘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家碧玉,但如今見明蘭這般手筆,又見丹橘出落的這般賢惠貌美,心裡原先那點子遺憾也煙消雲散了。

之後諸般事宜,便由丹橘的姑姑姑父逐一籌辦,明蘭將銀子交由房媽媽,在她眼皮子底下,想他們也不敢在家什上做耗。待一整匹上好的大紅亮緞送進府來時,明蘭便慢慢減少丹橘的活計,只叫她專心綉嫁妝,從鴛鴦枕套,龍鳳喜服,全新的中衣,褻衣,繡鞋乃至婚後給夫婿和公婆妯娌的荷包鞋面,都要新嫁娘一針一線慢慢做得。

因為丹橘素日寬厚,院內眾丫鬟都替她高興,碧絲最是艷羨,不過其中最歡喜卻是綠枝,自丹橘慢慢從第一把手上退下來,她頗有一種『終於輪到我了』的豪情,隨著明蘭日漸重用,她便是走路也似帶著風,被翠微說了好幾頓,才降下溫來。

「待打發了丹橘,便該輪到你和小桃了。」翠微故意打趣道。

誰知綠枝生來性子潑辣,毫不羞澀的把頭一翹:「不瞞姐姐,我早就打定主意,絕不往外發嫁的,還能服侍夫人好幾年呢。」若是府內婚配,內院的大丫鬟多可留至二十歲,有那受器重的,主家捨不得放,留到二十好幾也是有的。

翠微多少吃了一驚,隨即又笑道:「你這蹄子,如今嘴硬,待以後夫人給你找了個好人家,看你變不變卦。」

綠枝道:「姐姐是知道的,我那兄弟老實木訥,如今有我在,尚有那不長眼的時不時欺負他呢,倘我外頭去了,還不知哥哥會如何。」說著嘆了口氣,「爹娘早亡,只剩我們兄妹二人,我不照看他,誰照看?如今我只盼著好好服侍夫人,將來得了恩典,給我哥哥說個和善體貼的好嫂嫂,我也算對得起爹娘在天之靈了。」

翠微頗為動容,道:「好妹妹,真難為你了。」

幾人歡喜幾人憂,聞得丹橘好事將近,若眉也來賀喜,看見桌上擺著紅艷艷的紅綢錦盒,還有掛在立架上那剛裁剪縫製了一半的大紅喜服,頓時覺得刺眼的很,自打那日丹橘將明蘭的話與她說了,又好生勸說了一番,她反倒意氣消沉了好幾日。

眼見丹橘微紅的面龐羞赧妍妍,眼角眉梢說不盡的喜悅幸福,若眉更覺心中扎刺了一般,聊得幾句後,便告辭去了明蘭處。

「許久不曾來給夫人請安,見夫人康泰依舊,不勝欣喜。」行完禮,若眉乾巴巴的說完場面話,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明蘭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穿戴倒還光鮮,就是氣色不好,眉心一團晦暗,「坐吧,小桃,去沏碗蘭安毛尖來,你記得你愛吃的。」

若眉小心翼翼的挨著圓凳的邊沿坐下:「難為夫人還記得。」

須臾小桃便端著小茶盤進來了,圓圓的臉龐笑嘻嘻的:「姐姐許久不見,倒是越發好看了,整個人都金光光亮堂堂的!」語氣何其誠懇。

若眉端茶的動作停滯了片刻,面露尷尬,明蘭無語望屋頂,話說——若眉的首飾誠然戴多了些,這些首飾也誠然金子多了些……不過,要不要這麼誠實呀。

說完這話,渾然不覺的小桃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梢間,到外間候著去了;若眉緩緩斂去尷尬,低聲道:「丹橘妹子已同我說了。奴婢這裡謝過夫人的提點和愛護了。」

明蘭靜靜的看著她,見她嘴裡說謝,可身形絲毫未動,連個半福也欠奉,便知她其實並未明白,依舊原先那個孤芳自賞的若眉,「你知道就好,以後好好服侍公孫先生,早日為先生開枝散葉,我和侯爺都有重賞。」

若眉心中苦澀,適才她是故意自稱『奴婢』的,還以為明蘭會說些什麼,誰知……她只好道:「奴婢省得。」頓了頓,鼓起勇氣道,「可奴婢蠢笨,時時惹先生不快,望夫人指點一二,奴婢究竟應該行事才妥當?」

能拉下面子問這句話,說明還可救藥,明蘭笑了笑,指著適才小桃出去的門口道:「記得我們剛來那會兒,小桃曾到外書房服侍過一陣子。」

若眉不知明蘭何意,便點點頭道:「是,先生也說過,小桃很是得用。」當初她還酸過一陣,暗中不快為何不選自己,明明自己最識文斷字的。

「其實,小桃並非伶俐之人。」明蘭緩緩撥動茶葉。

這事並不稀奇,只怕從暮蒼齋到嘉禧居無人不知;若眉睜大眼睛,等著明蘭說下去。

「尤其是她從未在書房服侍過。那陣子侯爺和先生委實吃了不少苦,叫她燙壺酒,不是太熱就是太冷,叫她整理文稿,她能一頁一頁給你拆散了疊好。」想起那段日子,顧廷燁回來的抱怨,明蘭還不禁暗暗好笑。

「記的剛到房媽媽處,一件事,丹橘吩咐一遍就記住了,她得說個兩三遍才曉得。」明蘭悠悠而笑,「派如此魯鈍之人去服侍,我原先還怕先生埋怨我呢。誰知,後來先生卻誇她好。」其實公孫白石倒是蠻中意小桃的,有意延長聘用期,可惜小桃對書房沒有任何好感,對師爺這種生物尤甚,一到有人接手,便飛也似的逃了回來。

若眉乾乾一笑:「先生說,小桃是忠婢。」

「先生目光如炬。」明蘭點點頭,「我曾吩咐小桃,凡書房內所見所聞,不可有分毫透到外頭去。你跟她打探書房光景好幾回罷,便是你都惱了,她可有吐露分毫?」

若眉黯然,彼時她仰慕書香,不過打聽些無干緊要之事,可便是她問先生愛吃什麼茶,小桃也半個字也不肯說,兩人鬧翻了,足足半個月沒有說話。

「對你尚且如此。那採買上的安婆子向來疼小桃,那日懶得親去查點,偷便問她書房內銀絲炭可用完了,她竟也不肯說。」明蘭緊緊盯著若眉,「其實你是什麼樣的人,壓根不要緊,要緊的是,先生要的是怎樣的人?」

若眉身子微微一震,抬頭望著明蘭,半響說不出話來。

……

望著若眉離去的背影,明蘭搖搖頭。

若眉是個聰明人,公孫要怎樣的妾室,她如何不知?不過是『乖巧懂事,安分守己』八個字而已,最要緊的,別整日想些風花雪月的幺蛾子。這幾日,若眉羨慕的其實並非丹橘親事好,而是丹橘那滿心滿懷的幸福感。

「要是日後覺著不好,便常想想當初你是為何要嫁過去的。興許能好受些。」——這是自己給若眉的最後一句戒語,以後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此後的日子,丹橘著力教導小丫鬟們,時時叮囑,小心吩咐,細心的逐一解釋事物,時光飛快,一個多月後,她姑姑姑父上門來接丹橘回去備嫁,說是家中房舍已翻修好了,盡可體面的辦親事了,同來的房媽媽也表示家什打造情況良好。

明蘭賞了丹橘一副赤金頭面,數匹上好料子,比照翠微另給了三十兩嫁銀,又叫小桃偷偷在丹橘的箱籠里放了兩張各一百兩的銀票,小桃腦子雖慢,但手腳利索,辦這種事最是可靠。隨後,邵氏湊趣賞了一對蝦須金鐲,秋娘也跟著給了一根小小的偏金簪。

屏退眾人,明蘭當面燒了一張身契,又將一個扁盒塞到丹橘手裡,柔聲叮囑:「裡頭是你的戶籍,府衙那兒事已辦妥,以後好好的過日子。」

丹橘跪在地上放聲痛哭,明蘭勸了好久才她止住淚水,丹橘慢慢站起身,正要轉身時,忽回過頭來,滿眼都是淚水:「姑娘,那會子你老愛坐在廊前的柱欄上看書。」

明蘭忍淚笑道:「你怕我跌下去,便拿碎布連夜做了個布兜子,系在欄杆上。」

「那兜子做的不牢,裂開了,害姑娘摔的好大一跤。房媽媽要罰我,說主子不對時,我不但不勸著,還盡出餿點子。」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你就在我床邊哭了三天;待我好了,你倒病了。」

「姑娘就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坐欄杆了。」

「你還定要我拉鉤來著。」

丹橘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叫我再給你磕個頭罷。」

然後重重的一頭磕下去,起來時已是滿臉淚水,抱著明蘭的腿,哀戚道,「姑娘,我是真捨不得你!」

往事湧上心頭,明蘭心酸不能自已,淚水滾滾而下,半面掩袖,硬著心腸將她推開:「去罷,去罷,以後你要生兒育女,合家美滿,長長久久!走罷,走罷……」

看著丹橘一步一回頭的緩緩朝門口挪去,明蘭忽記起初見時的情形。當時她身邊只有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桃,房媽媽領她到自己跟前,她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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