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173回 東風吹,戰鼓擂之六:前妻的死亡原因

這夜明蘭睡的極不踏實。

她向右側卧,肚裡的小混蛋踢呀踢——好,她明白這它的意思了,於是趕緊叫睡在側榻的丹橘幫自己翻個身,改成向左側卧,但小混蛋依舊踢;明蘭嘆口氣,好,現在你最大。明蘭試著艱難的挪動幾下,冒著巨大風險仰著卧,結果碩大的肚子差點沒把自己壓斷氣,大約小混蛋也不喜歡這個姿勢,更是咚咚亂踢一氣。

明蘭撐著床鋪痛苦的坐了起來,一隻手捂著肚皮,忍不住哀嚎出聲,小混蛋你消停些吧,統共那麼幾種睡姿,老娘都給你試過了,你還想怎麼樣?難不成你想趴著睡?壓不死你丫的!

深更半夜,在暖烘烘的屋內,明蘭撫著肚皮托著腰,繞著如意小圓桌一圈圈的散步。以前她還以為不懂事的小孩最大,現在她才曉得胎兒才是最難纏的,你不能打它,罵它,甚至不能哄騙它,勸慰它,恐嚇它,一切五花八門的人類伎倆在胎兒面前均告無效。它自己不舒服,就必定讓你更不舒服,哪怕它並無不適,但他若想讓你不舒服,你還是得不舒服。

敵人太強大了,明蘭只能收起脾氣,聊勝於無的跟它說好話:「……對不住,這陣子媽媽沒好好待你,飯也沒好好吃,覺也沒好好睡,老想些……呃……冒壞水的事,明兒,明兒開始,咱們就接著講故事,上回到哪兒了?哦,三隻小豬要蓋房子,一隻蓋了稻草屋……」她也很懷念以前那種慵懶自在的日子呀,不用提心弔膽,不用疑神疑鬼,唉,真是越想越憂鬱。

次日一早,明蘭懨懨的醒來,崔媽媽瞧的心疼,惦著她的肚皮道:「又下墜了些,怕是這幾日就要生了。」明蘭失笑:「打七八日前,媽媽就這麼說。」崔媽媽撫著明蘭倦倦的面龐,喃喃勸道:「以前日子沒到,怕它不足月就出來,現下又怕它老也不出來。唉,這兒女就是前世的債,這輩子找爹娘來要債的。待哥兒大了,定會報答爺娘恩,好好孝順夫人的。」

明蘭嘆口氣,小心的坐到桌旁,起手一筷子下去,插了塊胖乎乎的荷香粟米糕在嘴裡咬著;其實她要求不高,不指著將來小混蛋如何出息,只要債務別利滾利就好了,這麼辛苦還生了個敗家子,那可真要吐血了。一邊想著是否該找些道德文章來讀讀以做胎教,一邊用著早飯,剛把一塊圓頭圓腦的粟米糕咬成上弦月形狀,卻見丹橘一臉莫名的進來。

「夫人,余家……來人了。」

明蘭眨了眨眼:「哪個余家?」

丹橘似乎在想措辭:「就是嫣然姑娘家,也是……前頭那位夫人的娘家。」明蘭的筷子在半空中頓了半拍,她本能的起了戒備:「太夫人呢?」這死老女人,又出什麼幺蛾子!然後絲毫不意外的聽到如下回答——「正陪著客呢。」

明蘭一筷子把月牙粟米糕拍在桌上,瞪眼道:「去說我身子重,走不動道,不便見客!」她就存心耍無賴了,怎麼樣?!丹橘臉色發苦:「來傳話的媽媽說,太夫人體諒夫人身子重,已將來客帶在小花廳了。而且……」她萬分為難,「來的是,是餘四太太。」

這次輪到明蘭為難了。

當初熊老大人興建澄園之時,原就將臨水望山風景優美的小花廳,建作內宅女眷宴客拜會之用,是以離主屋嘉禧居尤其近便,因這次要見的原配娘家,加之餘家二嬸嬸也在,作為填房的明蘭忽覺底氣不足,便叫足了人手,穿戴的整齊莊重,前呼後擁去了小花廳。

一踏入花廳,明蘭抬頭看去,只見太夫人正陪著兩個中年錦裝婦人說話,兩溜雁翅的丫鬟婆子站在旁服侍著,眾人聞聽通報聲,俱是轉頭來看。坐在太夫人右側的一位身著藕荷色對襟夏衣褙子的婦人,站起走過來,拉起明蘭的手,喜悅道:「這不是明蘭么,快叫我瞧瞧,唉,都長的這麼高了,人也張開了,更好看了。」

明蘭見她,也倍覺親切,笑著福身道:「給四嬸嬸請安了,餘四叔的清塘樂譜可修編好了,弟弟妹妹們可好?說起來,嫣容妹妹快及笄了罷。」

餘四太太眼眶有些發紅,似是連日哭泣的痕迹,她泣笑道:「好,都好。你四叔那是瞎忙,哪日有個消停,難為你還記得容丫頭,這孩子也常念叨著你和嫣然。」

「嫣然姐姐前陣子還與我來信,說又診出有身孕了,還抱怨段家再不許她再去茶園了,拘她在家養胎呢。」明蘭拉著餘四太太的手,邊說邊走。

「誰說不是。嫣然這孩子是個有福的,如今兒女成雙,使去的婆子回來都說,段家待她極好。」餘四太太滿臉欣慰,白凈清秀的面盤滿是笑意,「這孩子也是,明知她四叔是最愛走動的,還沒口的誇大理好,說什麼茶花遍地,雲霞滿天,處處可入景,民風淳樸和善。說的你四叔都動了遊興,直嚷著想去瞧瞧呢。」

餘四叔其實行二,不過余家的堂房輩分是混一道的,這才叫他四叔,沒想這些年過去了,他還是老樣子,明蘭不禁好笑。

餘四太太出身書香門第,十歲就能打上百套棋譜,能吹笛彈箏,擅畫魚蟲鳥獸,後嫁了氣味相投的余家老四,夫唱婦隨,好不和睦。很長一段時間內,餘四太太都是明蘭對古代才女認知的指標。她雖才高愛文,但不會目下無塵,料理登州老宅的庶務,照顧公婆,教養侄女嫣然,基本能囫圇周全;她雖出身名門,卻親切和氣,從不曾對位卑之人白眼。有時興頭來了,還會指點兩下明蘭那手狗刨毛筆字,隨夫婿去鄉野時,見著有趣的小玩意,也會多帶明蘭一份。明蘭來到這個世界後得到的第一個小泥人,第一架小風車,甚至第一個草編蟈蟈籠子,還有第一隻小長毛呆兔,都是她給的。

幼年時的余家,是明蘭內心深處的樂土。余閣老威嚴明理,余老夫人慈愛和祥,嫣然待自己如親姐妹一般,有時在余府花園裡頑,還能遠遠看見湖中亭里,餘四夫婦或對弈,或簫琴合奏,一家人言笑晏晏,讓小明蘭心裡好不羨慕。

明蘭許久未見余家人,還待寒暄幾句,那頭的太夫人已高聲笑道:「明蘭,還不快過來坐,你自己身子重不說,也不當冷落了客人。」

明蘭聽了這話,也不辯駁,只攜著餘四太太一道走過前去。

「這是余家大太太,快來見禮。」

太夫人一副熱絡狀的拉著余大太太,明蘭笑著福了福,一旁的丹橘牢牢扶著她,抬頭間不著痕迹的打量對方,頓時一愣。那余大太太保養的極好,出乎意料的年輕貌美,吊梢眼,斜翅眉,顴骨偏高,皮膚白膩,竟有一番潑辣凌厲的成熟艷麗,看著不過三十上下的美婦人。

那余大太太也不住眼的打量明蘭,從頭上金閃的五鳳朝陽赤金紅寶釵,到明蘭胸前的九節赤金瓔珞葫蘆項圈,下頭綴著的水頭極好的明玉,最後到明蘭隆起的碩大肚皮,她的眼神瞬時一戾,然後大喇喇的坐下,受了明蘭的福禮。

她也不與明蘭說話,只轉頭與身旁的餘四太太道:「你適才說的是,嫣然是個有福的,公爹親自給她找婆家,能沒福氣么?!」餘四太太頓時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得罪了長嫂,只好笑著不說話,自己默默坐下。

「家裡的姑娘個個都有福氣,單只我的嫣紅命相單薄了,唉,也不知她走後這麼多年,還有沒有人給她上炷香。這孤魂野鬼的可憐……」余大太太氣勢逼人,徑自說著。

「嫣紅姐姐這不埋在顧家的墳冢中嘛,」明蘭忍不住插嘴道:「何來孤魂野鬼之說。」

余大太太被當中打斷,十分不悅,眼神銳利,盯著明蘭緩緩道:「……連個骨肉都沒留下,離孤魂野鬼也不遠了。」

明蘭心頭一沉,堅決不接這個話題,從丹橘手中接過暖盅,輕輕吹著裡頭的湯水。余閣老一生強悍能幹,外能執掌朝閣,內能安家平事,老伴純善,兒女基本聽話,連幾個兒媳都是老頭自己出馬挑的,家庭氛圍單純簡單,這位填房余大太太潑辣厲害,估計是整個余家的例外,偏偏兒子還就吃兒媳這套,幾乎言聽計從,余閣老未免抑鬱。

太夫人一見冷場,不慌不忙的笑道:「親家母說的什麼話,嫣紅這孩子雖在顧家日子不長,我卻是極喜歡的,說話爽利人又大方。哎喲喲,說句不中聽的,我比自己閨女還喜歡呢,親家母把閨女調教的這般好,卻是顧家對不住她了……」說著,她忍不住聲音哽咽了。

明蘭冷眼看她,腹誹著這麼好的材料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余大夫人聽著心酸,也泣道:「早知道她跟顧家沒緣分,我也不叫她嫁過來了,平白害了性命,這才幾歲的年紀呀……」太夫人格外善解人意,一口一個親家母,不住的自責,表示沒照顧好余嫣紅全是顧家的責任,她一邊摁著帕子,一邊哽咽著:「別說親家母心裡受不住,便是我,想起嫣紅那孩子的好處,也是心裡堵得慌。也是廷燁的不是,成親沒多久就往外跑,留著嫣紅獨個兒孤零零的,這才一病不起……」

啊呸!你個老妖婆,你乾脆直說是顧廷燁害死余嫣紅的好了!什麼『成親沒多久就往外跑』,那些武將家眷呢,人家男人一出去就是幾月幾年的,那還不得死個百八十回呀!什麼『獨個兒孤零零的』,你上有公婆,下有妯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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