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160回 包子來了

又過了旬余,便是開學之日。

這個在後世讓多少學童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痛苦日子,但在生活封閉的古代小女孩看來,卻新鮮的叫人雀躍。卯正的梆子還沒敲響,小姊妹倆就一身簇新的來到嘉禧居院前。

一個著遍地綉嫩黃小竹枝花苞淺桃紅灑金碎小襖,胸前一枚金燦燦的祥雲金鎖,九節曲環赤金瓔珞共綴十二顆琉璃珠,另一個卻穿暗青刻絲薄灰鼠皮子鑲邊的錦緞襖子,周身只佩戴些許素凈精緻的銀飾,只胸前一條細銀鏈墜著塊極名貴的羊脂白玉,通體溫潤剔透。

屋內靜謐,窗檯恰恰支開半格,吹進清晨落在庭院花草間的些許冷霜氣息,東首桌案上擺著尊小巧的雙麒麟護靈芝的紫玉香爐,爐口處裊裊吐著芬芳的香煙。

鞏紅綃和秋娘端正的立在一側,聽得東次間隱隱傳出筷匙碗碟的聲響,秋娘極力忍住側頭去張望的念頭,垂首靜默,鞏紅綃卻抬頭望向明蘭:「夫人,不若先用飯罷。」

「不必。」明蘭揮揮手,神色間有些未褪的疲倦,嗓音略沉啞,鞏紅綃只覺著一陣刺目刺耳,趕緊低下頭,秋娘卻魂不守舍忍,忍不住頻頻轉頭瞧往側廂方向。

這時丹橘領著兩個小姑娘進了屋,雙雙行過禮後,正坐上首的明蘭,直起腰身,端肅了神色,氣沉丹田,開始說話。

「外頭不比家裡,一切言行俱要仔細謹慎,不可肆意妄為。需知你們姊妹在外頭,便是我們顧家的門面,行止合宜,方是我們顧家的體統。凡事多聽多看,少說少做,好好瞧人家的行事,心裡要多些思量,跟幾位師傅好好學些東西……」

她溫言諄諄,兩個小姑娘都鄭重的點頭應了;瞧她們一臉乖順的承諾,明蘭不由得大是欣慰,兼有一點陶醉。話說,德行教化這活她做的極不順手,她專業研究的是懲罰藝術,例如打人小板子,罰人月錢,關土牢之類,思想教育屬於隔壁辦公室政宣部的領域。

「崔媽媽已教過你規矩了,在外頭不可發倔性子,要聽先生的話,有什麼好好說。」明蘭板著臉,對著蓉姐兒叮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成的回來與我說。」

蓉姐兒紅著臉,用力點頭,小聲道:「母親放心,女兒知道了。」

明蘭放了些心,又轉頭對嫻姐兒,柔聲道:「你是個好的,嬸嬸素來放心你,煩你多看著些,別叫蓉丫頭在外頭犯倔。」

嫻姐兒甜甜而笑:「嬸嬸放心,您的殷殷教誨,我們一定牢記。」

她的語氣又爽朗又誠懇,叫明蘭很是受用,卻不妨東側次間傳來一聲輕輕的短哼,幾不可聞,但明蘭發誓她從這聲里聽出了不滿和嘲笑。今早,在顧廷燁半含酸的目光下,她強忍著瞌睡蟲早起了一回,原因僅僅是她打算對甫新上路的學生做一番最後訓導。

明蘭想,自己說教的樣子一定蠻傻的,便耐著臉紅,頭也不轉,當做沒聽見。

「成了,你們這就出門罷。以後就不必特意來我這兒一趟了,大清早的,可憐見的沒得多睡會兒。」明蘭滿眼憐憫,清晨起床去讀書是多麼可怕的事呀。

東次間再次傳出聲音,一聲清脆箸落青瓷筷架聲。明蘭牙根發癢,竭力不轉頭,好吧,是她想多睡會兒,她滿腦子都是睡懶覺,那又怎麼樣。

屋內眾人皆無言語,只秋娘又往東邊多看好幾眼。

瞧時辰差不多了,丹橘便領著兩個女孩出了門,嫻姐兒在前頭跨了出去,蓉姐兒的腳步卻有些拖拉,一步三回頭的看了明蘭好幾眼,黑白分明的童稚眸子中透著些許不安。

明蘭心頭一動,忽叫出了聲:「蓉丫頭。」蓉姐兒立刻站住了腳,眼巴巴的盯著她。

「好好讀書,待人要有禮恭敬,可也別叫人欺負了,記住了,你姓顧。」明蘭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京城這地界上,你老子在外頭還沒吃過虧呢。」顧家二郎自小野性難馴,一雙拳頭打遍京城紈絝界,他別去欺負別人就念佛了。

話音一落,東側次間又一次發出極輕的聲響,疑似悶笑,蓉姐兒小臉一愣,明蘭咬牙,趕緊叫她走,小女孩便低著腦袋轉身跨出門去了。

一干丫鬟婆子盡皆出去後,一個高大的人影一閃,顧廷燁佇立於集錦格子側邊,手上拿著塊雪白的帕子,在指間輕輕揉著,一身赭紅色暗金羅罩蜀錦常服,氣質成熟穩重。

秋娘見了他,頓時一陣激動,微顫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鞏紅綃就機靈多了,趕緊道:「夫人忙了好一會兒了,這就讓婢妾服侍老爺夫人用飯吧。」說著便要來扶明蘭。

顧廷燁皺起眉頭:「這兒有人服侍,你和秋娘先回去罷。」

語氣威嚴,無人敢抗辯,鞏紅綃的動作僵了一下,然後滿臉微笑的應聲下去了,後面跟著垂頭憂愁且依依留戀的秋娘。

「極少見這麼愛給太太請安的妾室。」明蘭瞧著那落寞不舍的兩人,轉頭對著顧廷燁似笑非笑,「侯爺您說,這是為何呢?」

顧廷燁不答話,只斜倚著玲瓏閣沉默,明蘭接著自問自答:「定然是我這主母極為仁厚,更兼人品正直磊落,叫她們心生景仰,愛戴不已。」

「還不快來用飯。」男人神色不變,卻彎了下唇角,眉梢平添幾分風情。

……

女孩們上學後七八日,明蘭照著大周風俗登門去道謝,於午後再次備下薄禮去鄭將軍府,重點感謝鄭大夫人的薦師之德。根據自小的經驗,似鄭大夫人這種沉默肅穆之人實不喜人聒噪多話,說的越多越惹人討厭,明蘭真誠的道了謝後,默默的也不知說什麼好,又不能才進來就走,只好坐在那裡挖空腦袋,援引些實例來增強可信度。

「這幾日我家蓉姐兒的確乖巧知禮許多。」喊她『母親』時的口氣誠摯多了,不像以前跟蚊子叫似的扭捏不情願,可見有時候思想工作還是需要局外人來做的。

想了想,明蘭又添了句,「不必人看著就知道自己用功了。」

鄭大夫人雖不怎麼說話,但卻淡笑得慈和,倒似喜歡明蘭這種訥訥的敘述,小沈氏笑著來活絡氣氛:「我侄女說了,你那姑娘也是個要強的,頭回先生查問功課時稍遜了些,第二日便爭回臉來了。」

「不單如此。」明蘭拿帕子含蓄的掩笑,盡量認真實在的說話,「那孩子也不淘氣,更知孝順長輩。聽她屋裡人說,這幾日她正勤練針線,預備過年時給我和侯爺孝敬一二小物件。我的佛,老天保佑那女紅師傅,可別叫我家笨丫頭氣壞才好。」

鄭大夫人聽的好笑:「不要緊的,只要入了門便能好些的。」頓了頓,她似想起了什麼,忍笑道,「我那丫頭原也是……也是十根手指棒槌似的。」

見屋裡氣氛融洽,明蘭暗暗鬆了口氣,當初在長柏哥哥和盛老太太跟前,她仗著年紀小可以撒嬌賣乖,裝傻充愣,可這會兒她總不好爬到鄭大夫人身上打滾裝可愛罷。

其實她不大會跟不熟的人套近乎,要是當年她拜到政宣部的BOSS老爹門下,興許就不一樣了。老爹高徒,個個擅長深情脈脈式的舌燦蓮花,不但要說服你的腦袋,還要感動你的心靈,力求說不服你也要煩死你。集體偶像:唐僧先生。

又說了會子話,明蘭便要告辭,小沈氏連忙起身,佯瞧了下一旁的滴漏,道:「喲,都這個時辰了,想來那頭該下學了罷。」然後笑著直直看明蘭。

小沈氏幼年即喪雙親,兄姐萬般憐惜之下便少有管束,自小自在慣了。可嫁入鄭家之後,卻得謹守婦德,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鎮日的窩在將軍府里對著個肅穆的活閻王嫂子,一言一行都受管教,真真好生憋屈。

明蘭如何不知小沈氏的念頭,她很想裝傻,但實在挨不過這火辣辣的期待目光,心中苦笑,卻還一臉自然道:「是呀,我原就打算從這兒出去後,便順道去接兩個孩子。」

小沈氏心中暗叫好,笑著轉頭道:「嫂嫂,反正也沒幾步路,不若我也一道過去,把侄女領回來。」鄭大夫人淡然的瞥了明蘭和小沈氏一眼,低頭吃茶,卻不說話;小沈氏看看明蘭,明蘭低下頭,兩人正自惴惴,卻聽鄭大夫人道:「如此,你們便結伴去罷。」

小沈氏如蒙大赦,趕緊回自己屋,稍事整裝後便挽著明蘭出了門。

「呼,總算能出來透口氣。」

馬車上,小沈氏頻頻將車簾掀起一縫來張望,一臉喜不自勝的模樣:「在蜀邊時,常聽說京城繁華富庶,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可憐我來京這麼久了,卻不曾好好遊玩過。」

明蘭笑道:「瞧你說的可憐,難道你不曾出過門?」

小沈氏扁扁嘴,放下車簾轉頭道:「不是去庵廟裡進香,就是道觀里打醮,再不然便是穿得跟祭祖似的去人家府里吃酒飲茶,了不起,也不過是到幾家相熟的金玉古玩店裡走走。這算什麼遊玩!」

「那你又待如何?」明蘭歪著頭,挨著小熏籠,身子又發困發軟了。

小沈氏眸子一亮,朗然道:「自是遍走山川市井,看盡人情世貌,才知這天子腳下是何等光景的樣貌呀。」明蘭笑了,很給面子的把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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