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艷,一片春心向海棠 第106回 寧遠侯府眾生相(下)

圓圓的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大桌上擺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著紅豆玉米面發糕,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四色蔥香花捲,油炸麻花果子,還有棗泥山藥糕,邊上的小桌几上擱著甜咸兩色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粥。

明蘭頓時食指大動,但她不斷的提醒自己,這是在婆家,注意氣質。

太夫人率先入座,左右一瞧,笑問:「燦丫頭呢?她嫂子們都到了,她還不出來?」

侍立在一旁的向媽媽正在盛粥,轉身答道:「七姑娘說,她與孫小姐和少爺一道吃了,回頭再來拜見二夫人。」

邵夫人在太夫人身旁坐下,面上似有淡淡的笑意:「這些日子多虧七妹妹了,有她陪著嫻姐兒我便放心了。」

朱氏已拉著明蘭坐下,正輕聲問她吃什麼粥,聞聽此言,便笑道:「我家妹妹脾氣是最最好的,恭敬孝順,又喜歡小孩子,將來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得了去!」

太夫人輕斥道:「別胡說,叫你二嫂笑話了。」

明蘭接過香菇雞粥,清香四溢,邊笑道:「您說哪裡的話,我在家中便聽說七姑娘最是才氣縱橫,京中閨秀中那是數的上的;如今才知道,廷燦妹妹不單詩文才學好,還慈心友愛,真是難得之極。」這話不是瞎掰,一回連姐兒和墨蘭吵嘴,連姐兒曾大聲道『我那寧遠侯府的七堂姑比你詩文書畫強多了』云云。

太夫人面上一陣喜悅,連聲道:「莫把她誇壞了!那丫頭不懂事的很!」

明蘭微笑著低頭用飯,咸鮮的粥點配著酥脆的麻花果子和麻團吃,滿口生香。

如果她記得不錯,這位顧廷燦小姐比自己還大幾個月,似顧家這種久居京中的有爵之家,府中的小姐都是早早說好親事的,可她為什麼會迄今還未有著落呢?若是為先帝守孝,而耽擱了一年倒也正常,可聽口氣似是連意向人家都沒有。

原因不外乎一個,就是原先瞧好的人家有了變動。不是人家瞧不上顧家,就是顧家瞧不上人家了;先帝駕崩新皇即位這兩三年間,京中半數以上的顯貴都受了牽連,有爵之家榮辱變動極大,這倒也不奇怪。

食不言寢不語,後者顧廷燁做不到,前者他後媽倒做到了,眾女眷用罷了飯,丫鬟們端著水盆盂盅帕子魚貫進入,明蘭略略洗漱過後,端茶淺啜。

抬手,拈指,沾水,漱口,端茶,一整套動作溫婉和煦,流水融暢,極是優雅漂亮,一旁的朱氏側眼旁觀,心中略略驚奇:這個四品文官家的庶女教養倒好,不論是顯赫富貴的喧囂排場,還是肅穆嚴正的禮數規制,她似乎絲毫不放在眼裡,始終是不驚不懼,不慌不忙;站也笑意盈盈,坐也悠然自得。

聽聞盛家老太太原是金陵勇毅侯府嫡出大小姐出身,最是尊貴高傲,徐家現下是不行了,可當年卻極盛的,想到這裡,朱氏瞭然了,聽說這位新夫人是自小養在老太太跟前的,難怪舉止派頭大是不凡。

那邊廂,明蘭艱難的用三根手指托著茶碟,臉上還要一派含蓄微笑,心中暗道,孔嬤嬤當初到盛家授課時怕也沒想到,她所教的內容四個女孩中倒有三個用上了。

精英教育家就是不一樣嘎,效率就是高!

大約是吃飯用時長了些,向媽媽轉頭瞧了瞧滴漏時刻,輕輕稟道:「太夫人,時辰差不多了,怕是四老太爺他們都已等著了,索性我請七姑娘他們自過去罷,從他們用飯的地方過去,還更近些。」

太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她轉頭朝著明蘭她們微笑,「喜事臨門,咱們胃口都開了,居然吃了這許多功夫,咱們這就過去罷,總不好讓大伙兒都等著。」

明蘭三個垂首恭立,紛紛應聲,隨著太夫人一道出去了。

剛走出幾步,只見顧廷燁和另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庭院處,待明蘭等人走近一瞧,那男子眼畔生花,唇紅齒白,生的與顧廷煜十分相像,卻又多了幾分明朗英氣,他一見太夫人一行人,立刻躬身拱手,眉眼開朗:「母親,我正與二哥說這園子呢,什麼時候咱們也學靖寧侯家,栽上滿滿的槐樹就好了。」

太夫人瞧見小兒子不由得微笑起來,輕斥道:「你個不長進的,成日里只知道玩耍,也不知讀書進武求個上進,沒的叫你二哥笑話了!」

顧廷煒伸出一條胳膊搭在顧廷燁肩上,眉花眼笑道:「母親,我自小便是如此,二哥什麼時候笑話過我?小時我爬樹掏鳥窩下不來,又怕挨責罰,不敢叫您知道了,回回都是二哥偷著把我背下來!是吧,二哥?」

顧廷燁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你是當爹的人,也該學著些經濟仕途了。」

太夫人愈發笑容可掬:「由你多督導著這猴兒,我便也放心些了。」隨即,她轉頭與明蘭道,「這不長進的便是你三弟。」

明蘭微微挪動腳步,上前半步,低頭垂目,輕道:「三弟。」

顧廷煒肅容拱手:「二嫂。」

兩團人並作一團,朱氏很自覺的走到丈夫身旁,明蘭木木的慢半拍反應,顧廷燁等了半天,只好自己走過去站到明蘭身邊,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卻見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懵懂狀的眨呀眨的,庭院中清晨的霧氣剛散去,染著她的纖長的睫毛略有濕漉,顧廷燁心中一軟,低聲詢問:「可吃飽了?」

明蘭苦著臉輕輕搖頭,神情悲憤。

顧廷燁輕聲:「回去再吃。」

明蘭立刻點頭,一臉討好,若她此刻有尾巴必定也拿出來搖上一搖。顧廷燁嘴角輕輕一彎,緩緩的把頭回過去,一副正經模樣。

邵夫人扶著太夫人在前頭走著,後頭兩對夫妻跟著,一行人繞過海棠垂花門,沿著東側廂院前門的碎石幽徑前行,不一會兒側入正院,繞過一屏極其闊大高偉的萬馬奔騰大理石刻照壁,眼前便豁然開朗,只見一片極寬敞的甬道,正面前走五十餘步,是一間十分廣闊的敞亮大廳堂,一排十六扇明亮的朱紅漆木大扇門俱已打開,上頭上書匾額『瑞萱堂』三個大楷,渾厚勁道,似有金石之氣。

明蘭這才抬眼打量周圍,只見觸目儘是簡約厚重之擺設,較之襄陽侯府的奢貴富麗,這裡更有一番樸素高華的驕傲,端的是氣派非常。

眾人走近,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管事模樣的人上前來垂首作揖,他面貌精悍,朗聲道:「太夫人,侯夫人,二爺,二夫人,三爺,三夫人,快快請進,兩位老太爺都已到了。」

太夫人微微頷首,邵夫人側頭看了眼她,才轉頭道:「辛苦秦管事了,去通報一聲罷。」

秦管事應聲進去。

明蘭站在顧廷燁身旁,忽然覺得他周身氣息無端寒起來,忍不住偷眼看了看他,只見他神色淡然,眉頭微微挑起一個上揚的弧度,明蘭垂下眼瞼,冷不防又見他袖口中的手已捏成拳頭,指節微微發白,好在他今日猩紅廣袖十分翻飛闊大,遮住了許多。

明蘭心中警惕,暗暗留神。

抬步進去,裡頭已坐滿了人,正是一片嗡嗡說話聲,兩邊列椅上是男女依齒序而坐,上首則坐著兩對老夫婦,中間空出一個位置,估計是留給太夫人的;眾人見太夫人一行人進來,自上首坐席以下俱是站起而迎,太夫人微笑道:「叫叔叔們笑話了,一群婦道人家啰嗦,耽擱了這許久,真是對不住。」

右側那位中年老婦,站起笑道:「嫂子說什麼話,不過等上片刻,有什麼對不住的!」

太夫人上前坐下,邵夫人在右側女眷列席首座上坐下,朱氏隨次,顧廷煒則坐到左排男座中去,隨後便是顧廷燁夫婦向長輩見禮,丫鬟婆子們早備好了蒲團茶盞,顧廷燁攜明蘭雙雙跪拜見禮,太夫人在一旁溫煦的介紹著。

因不是直系親屬,所以這次明蘭不用磕頭,只敬上了茶叫聲長輩便可,當然,出力少收穫也少,只得了兩個意思意思的荷包。

拜過後立起,便是與一眾同輩兄妹見禮,比顧廷燁年長的要對之作揖擺福禮,年少的則要反過來向明蘭行禮,這次解說員換成了朱氏,她嘴皮清脆利落,解說的很是詳細清楚。

其實早在嫁過來之前,盛老太太就給明蘭大略普及過顧家內情,明蘭秉承著好學不倦的精神,認真做了筆記——如今寧遠侯府里共有三房人,分別是大房的,四房的,五房的。

其實當初老侯爺的老爹過世時已分了家的,庶出的幾房早就搬出去了,有些就住在寧遠街依附著嫡支過活,有些則自己混出息後,索性到外頭辟府別居。

本來四房和五房也要出去的,但因老侯爺常年在外戍邊鎮守,侯府不可無人主理,便讓自己的兩位胞弟依舊住著;待到老侯爺奉旨轉調,攜家帶口回到京師後,三房人相處融洽,又合著過日子了。

四老太爺生的富態敦實,一副富貴士紳的模樣,只一雙眼睛顯的渾濁了些,五老太爺則是一副文士打扮,五絡長須頗見清高文雅,他是顧家少有的讀書人,青年時中過舉,卻一直無法中進士,當過幾任堂官,如今賦閑在家,閑來吟詩弄畫,京城中倒也頗有雅名。

明蘭勉強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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