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艷,一片春心向海棠 第99回 關於嫁妝問題的幾番討論

是夜,盛紘歇在王氏屋裡,一邊叫丫鬟卸下外裳氅衣,一邊聽王氏絮絮叨叨今日顧府太夫人來訪之事。

「……那位太夫人呀,又溫和又貴氣,不見半分高傲,說起話來也是入情入理,和文家那位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哎……要說還是六丫頭有福氣!」王氏從彩佩手裡親手捧過一個雨過天青色的汝窯杯盞,「喏,這便是太夫人今日送來的毛尖,老爺且嘗嘗。」

盛紘換上一身常服坐在炕上,道:「老太太也好這口,你可別全截下了。」別怪他說話難聽,王女士可是有不良歷史記錄的。

王氏心裡堵了一下,隨即嗔道:「瞧老爺說的,還當我是年輕時不懂事的么?一半都留在壽安堂了,餘下的才給老爺和幾個哥兒姐兒分了。」

盛紘略一點頭,接過王氏遞過來的杯盞,呷了一口,面上微露喜色,輕贊道:「好茶,怕是上進的也沒這般好。」

「唉——六丫頭是不必愁了,可憐我的如兒卻要跟個厲害婆婆。」王氏坐在炕幾的另一邊,撫弄著手指上的金玉戒指,滿面愁容;一邊嘆氣如蘭,一邊誇讚秦氏的賢德溫善。

她越想顧府太夫人的好處,就更加鄙夷文老太太的庸俗尖酸,越鄙夷文老太太,就越覺得顧府太夫人真是好人,她心亂如麻,越說越收不住嘴,一旁的盛紘只一個勁的飲茶,一言不發。

「老爺,你倒是說一句呀!」王氏唱了半天獨角戲,見丈夫全然不理睬自己,忍不住叫道,「你也不為如蘭擔憂,敢情閨女是我一個人的!」

盛紘慢吞吞的放下茶盞,轉頭朝著王氏,王氏也微側身體,正色恭聽,只聽盛紘道:「你以後與這位太夫人來往定要小心謹慎些,凡事且留三分……哦不,留七分餘地,不可都說盡了,且防著些,免得將來後悔。」

王氏大為奇怪,瞠目道:「這是為何?我瞧著她人極好的,老爺又沒見過她,怎這般說話,有甚好後悔的?」

盛紘捋了捋頷下短須,搖頭道:「不用見也知道。你瞧著她好,那她必然是個厲害的。」

王氏一腦門子漿糊,隱隱覺著丈夫是在諷刺自己,大聲道:「老爺說什麼呢?!」

盛紘似乎心情甚好,呵呵笑道:「當初在泉州時,你與知府太太幾乎義結金蘭,後來不知何事鬧翻了,你在家中足足破口大罵了她兩個時辰;在登州時,你與平寧郡主好的差點沒拜把子,如今呢?若不是廣濟寺方丈勸著,你便要扎個小人咒她了!還有康家的姨姐,你們姐妹久別重逢後你沒口子與我誇她,攛掇著我幫忙,現下呢?你差點沒扒了她的皮……呵呵,太太呀,為夫的也瞧明白了。凡是你瞧著好的,早早晚晚必然反目,還不如早些備著!」

一席話說完,盛紘笑的肩膀直抖,頷下的鬍鬚亂飄一氣,王氏氣的粉面漲紅,一張嘴好像離了水的河鯽魚,一張一合的,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反駁,最後只得忿忿道:「老爺倒是好興緻,還有閑情拿妾身打趣!」

這段日子盛紘過的春風得意,每晚都有或同僚或同年或上司相邀宴飲,眾人明裡暗裡都多有結交逢迎之意,盛紘如何不樂,越想越得意,王氏叫他笑的愈加氣憤,只能板著一張臉,胸膛一起一伏,自顧自的生氣。

笑過一陣子,盛紘直起身子朝著王氏,問道:「兩個丫頭的婚事預備的怎麼說了?」

王氏悶悶不樂道:「如蘭已經過了文定,開年春闈發榜後,不論文相公考中與否,婚期便定在二月底;明丫頭做妹妹的不好越過如兒,我們合計著定在三月初前後。」

盛紘微微點頭,忽然想到一事,對妻子道:「既開年就要辦喜事,這回過年咱們且清省些,一來莫太張揚了,惹人注目;二來嘛……」他頓了頓,正色與王氏道,「待出了年,你就把家裡與兒媳婦交代下,然後去趟奉天罷。」

王氏驚奇道:「去奉天做什麼?」

盛紘沉默了一會熱,輕嘆道:「你去奉天,親與岳母賠罪,順帶告知兩個丫頭的婚事。」

王氏想起自己親娘,心裡一陣發堵,悶聲道:「就怕娘還在生我的氣,都賠過許多次禮了,都說母女倆沒有隔夜仇的,娘也太狠心了。」

盛紘肅容,神色帶了嚴整,勸著王氏:「上回的事兒確是我們的不是,難怪岳母生氣,這些年來岳母與舅兄一直幫扶我們,你卻這般輕忽自己娘家,外甥到底是王家的長子嫡孫,他們如何不氣惱!如今王康兩家已結好了親事,事過境遷,咱們總不能一直僵著;你這回去,好好賠罪,岳母若得空又身子爽利,索性接了來住段日子,我們也熱鬧熱鬧。」

盛紘頗為敬重這位丈母娘,當初他去王家求親,王老太爺本不贊成,嫌他庶子出身,還沒有家世依仗,反是王老太太一眼相中他,楞說盛紘秉性厚道,將來必有前程,這才把家中二小姐許配過去,為此,盛紘一直感念王老太太的恩情。

王氏眼眶泛紅,想起幾十年來的慈母恩情,婚後遭遇林姨娘危機,王老太太又送人又訓誡的來幫忙,她的淚水緩緩流下:「都是我不孝,母親這般挂念惦記我,我卻還讓她在大嫂面前難做!」說著,趕緊拿帕子抹去淚水,轉而笑道:「我聽老爺的,這回我親自去磕頭賠罪,大不了叫娘打一頓板子就是了!」

盛紘見狀,也笑著嘆息:「這才是!哎……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些日子我瞧著那些來攀交情的,卻常常想起早年岳家的情誼,如今我家眼看著好些了,怎麼也不能忘本呀。」

王氏心裡感動,瞧著丈夫的目光中俱是柔情,聲音里像是帶著激動:「娘畢竟沒有瞧錯了你,你是個念情的。」

好的講完了,該輪到壞的了,盛紘是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條,最通談話技巧,他端起茶碗來又喝了一口,問道:「兩個丫頭出嫁,你打算各自備多少嫁妝?」

說起這個話題,王氏臉色一僵,掀開炕几上的暖籠,拎出茶壺來給盛紘的茶碗里續滿了水,動作又緩慢又拖拉:「不是早就說好的嘛!照著老樣子辦就是了,該多少就多少。」見盛紘始終盯著自己,王氏知道不能含糊其詞,才不清不願道:「不過說實在話,自是如兒要厚些,一來如兒身份貴重,二來……」王氏咬了咬嘴唇,「如兒嫁的委屈,自要多備些傍身。」

「糊塗!」盛紘毫不猶豫的喝道,一掌拍在炕几上,剛倒滿的茶碗傾出些水來。

王氏不服氣,立刻反口道:「明丫頭都得了那麼個貴婿,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盛紘提高聲音,出言譏諷:「敢情那貴婿是你給明丫頭尋的?還是如兒讓給自己妹子的?」王氏立刻語塞。

盛紘瞪了王氏好幾眼,揮了揮袖子,才發現袖子被茶水打濕了一半,他擰了擰袖子,沉著面色,訓斥道:「這門親事老太太本是不願意的,你自己沒教好閨女,讓如兒做出那般不知廉恥的事來,末了沒法了解時卻拿明丫頭頂包,你還好意思說?!」

每次提起這件事,盛紘總忍不住夾槍帶棒的數落王氏,畢竟對一個以道德文章標榜的文官來說,嫡女私會外男,簡直是在他臉上扇耳光;而每回這時,王氏也只能老實聽著,再怎麼說,教養女兒也是母親的職責。

盛紘一想起如蘭和文炎敬的事就覺著吞了只蒼蠅一樣噁心,忍不住又訓了王氏一通,順下些氣來後,才又回歸正題:「我與你把話說明白了!這回無論明裡暗裡,還有前兒你值給如兒的那座宅子,你都得把兩個丫頭的陪嫁置辦的一般厚!」

王氏嘴唇翳動了幾下,沒有說話,臉色卻忿忿不平。

盛紘站起身來,瞧著王氏不甘不願的表情,沉聲道:「自你嫁進盛家後,我可有打過你嫁妝的一分主意?你要統統留給你生的三個孩兒,我也沒有半句話。可你摸著良心想想,你姐姐可有這般好運,這些年她的嫁妝都填到哪裡去了!不說康兄花用無度,還有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哪個聘娶婚嫁不是靠著你姐姐的嫁妝,康家姨姐可有到處哭訴嚷嚷?!」

比起康姨媽,王氏的運氣確是不錯了,王氏說不出話來。

盛紘見她神色似有鬆動,盯緊了道:「墨兒和棟哥兒就不用說了,可明丫頭卻是記入你名下的!是以,不論你給如蘭置辦多少,明丫頭就得多少!要怪,就怪你自己教女無方,縱出個險些拖累家人的禍害!此事你便是與岳母說,看看她贊不贊成你!當初你們姐妹出嫁,我家遠不如康家顯赫富貴,難不成岳母就把你們姐妹倆的嫁妝分出厚薄來了?」

王氏有苦說不出,頹然癱在炕上,手裡絞著一方帕子扭扯的不成樣子。

盛紘冷眼瞧著王氏的神色,又慢慢加上一句:「不但如此,老太太給明蘭貼補多少妝奩你也不許過問!」

王氏心頭一緊,猛然抬頭看著丈夫,神色憤懣道:「這卻又為何?老爺吩咐的我不敢不從,兩個丫頭的嫁妝一樣就一樣罷!可她們都是老太太的孫女呀!難道還有厚薄?!」

盛紘冷冷的一句:「老太太雖放過明言,每個丫頭都貼補妝銀一千五百兩,可當初華蘭出嫁時,她貼的可遠不止這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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