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海棠不惜胭脂色,不待金屋薦華堂 第76回 再回祖宅

這次回盛家祖宅,全不復兩年前明蘭來時的歡樂氣氛,內宅進出的僕婦們都輕手輕腳,不敢有半點喧鬧嬉笑。

明蘭先拜見了蒼白瘦削的盛維夫婦,李氏一臉憔悴,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大老太太不是一般意義的母親,她當年帶著弱子幼女歷盡坎坷才換來了今日盛府的繁盛光景,李氏作為長房長媳,自得鞠躬盡瘁,這幾個月下來已累掉了半條命了。

「父親母親服侍祖母病榻前,委實辛苦了,兒子來遲了!」長梧泣倒在盛維夫婦膝前,允兒也跪在一旁,李氏連忙扶起兒子兒媳,然後拉著允兒坐在一旁,連聲:「我的兒,你有身子在,這一路已然累著了,待會兒見了老太太后便去歇息罷,家裡不會見怪的。」

允兒堅辭不肯,盛維也道:「聽你母親的話,這也是老太太原來交代過的。」李氏轉過身來,一手一邊拉起明蘭和小長棟的手,憐惜道:「好孩子,你們也累著了,趕緊隨我來吧。」

走進大老太太的寢房,明蘭聞到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屋內正中置了一個五層高的鎏金八寶蓮花座暖爐,裡頭的銀絲炭一閃一閃的亮著,外面寒冷,一進屋子驟然暖了起來,小長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明蘭輕輕撫著他的背。

盛老太太坐在床頭,看見自己的孫女孫子,原本肅穆的神情露出一抹笑容,微微點頭,卻並沒有說話,長梧已經一步上前,撲倒在床前,哀戚的哭道:「祖母,孫兒來了!」

明蘭微微走近,只見大老太太滿頭白髮梳理的整整齊齊,眼眶深深的陷下去,鼻樑竟也有些塌了,她虛弱的躺靠著,雙眼緊緊闔閉著,聽見長梧的聲音也只能微啟嘴唇動了動,發不出什麼聲音來,最後在湯藥婆子的幫助下艱難的點了下頭,沒過多久又昏迷過去了。

一旁服侍的文氏,輕輕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幾日前起,祖母就說不了話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長梧連忙躬身道:「嫂子勞累了。」

因怕打擾大老太太歇息,眾人便退了出來,回到正房坐下後,長梧夫婦和明蘭長棟給盛老太太見禮,盛老太太問了幾句京城可好,長梧都一一答了,李氏見外頭大箱小籠的一大堆,覺著奇怪,長梧支吾著:「……已報了九個月……」

李氏心疼起來,兒子升任把總後,她在娘家夫家可沒少威風,如今她家也算要錢有錢要官有官的,雖然伺候大老太太辛苦,但想到子孫將來也會這般孝順自己,什麼都忍下來了;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讓兒子拿前程來孝順。

李氏呵斥道:「自作主張!在京里好好當差就是,家裡有我們和你哥嫂呢!朝廷並無明令規制孫輩也要丁憂呀!」好容易得來的官兒,要是叫人頂了怎辦?

盛維看了一眼盛老太太,威嚴道:「兒子事先與我說過的,雖說並無明令,但梧哥兒有這個孝心,總是好的!你別摻和,我心裡有數!」

盛老太太正拉著明蘭的小手,左一眼又一眼的巡視寶貝孫女胖瘦,聞聽此言,微微一笑,沖著李氏安慰道:「侄媳婦勿用擔心,他叔早與中威衛上下幾個正副指揮使打好招呼了,那位置給梧哥兒留著;若一時之間,家國社稷需人出力,上峰也會奪情召復的。」

盛維夫婦大喜,立刻叫長梧夫婦給盛老太太磕頭,明蘭很機靈,立刻上前扶起堂兄嫂二人,連聲道:「嫂嫂有身子了,不好亂動的,趕緊坐下吧;梧二哥哥秉性孝順,以後不計仕途子嗣,都必能順遂的。」

李氏見明蘭這般識趣,說話乖覺,心裡十分喜歡,從一旁的丫鬟手中取過兩個早已備好的荷包,分別塞給了明蘭和長棟,又從自己腕子上擼下一對翡翠鐲子給明蘭套上。

明蘭見這鐲子色澤碧翠,通透晶瑩,觸肌溫潤,通體竟無一絲雜色,端的是極罕見的上品,她立刻連聲道辭,李氏不依,一臉慈愛道:「好孩子,明年你就及笄了,大伯娘是沒法子去觀禮,這權當提前給你的賀禮,不可推辭的。」

明蘭回頭,見盛老太太微微點頭才收下,恭敬的福身道謝,一邊下福,一邊心道:大伯娘,其實您不用憂心,官場上的男人都門兒精,雖說孫輩無需硬性丁憂,但武將和文官的一個很大區別就是,在太平歲月,武將在或不在區別不大,還不如丁憂九個月,博得個好名聲,反正盛紘和長柏會替他看著官位的。

接下來,大人們有話要說,小孩子們就先出來了,小長棟騎了兩個時辰的馬,一開始還覺著好玩,後來就受罪了,大腿內側肌肉一陣酸疼,長梧早就叫了婆子備了藥膏給他敷上。

明蘭本來想跟進去照看,被小長棟綳著小臉趕了出來,明蘭看著面前『砰』關上的門,大為腹誹:不就有隻小鳥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她沒見過世面呀。

一出門,品蘭正在外頭等她,一見她就扯著她的袖子,一臉兇惡道:「把鐲子交出來!」那對鐲子是李氏多年的心愛之物,品蘭早惦記許久了。

明蘭晦氣的哼了聲:「最近真是倒了血霉了,前幾日遇水賊,今天碰路匪!」其實李氏早給京城的三個蘭備了及笄禮的。

說著,明蘭就褪下鐲子遞給品蘭,品蘭興緻道:「我聽二嫂都說了,那水賊怎樣?你見著了?」明蘭豪邁的一揚首,驕傲道:「何止?我以一當十,打退了一船的蟊賊!」

品蘭白了她一眼,接過鐲子,笑嘻嘻對著日頭看了看,又放在自己腕子上比對了半天,然後還是還給了明蘭,明蘭只收了一個,另一個塞了回去:「咱們一人一個罷!」

品蘭雖心裡喜歡,但卻不好意思,猶豫道:「這是母親給你的,怎麼好……」明蘭拍著她的肩,調侃道:「拿著罷,見一面分一半,不是你們道上的規矩么。」耍嘴皮子的結果,又被品蘭的大力金剛爪揉搓了一頓。

晚飯後,明蘭隨盛老太太回屋歇息,才有機會好好說話,誰知明蘭剛黏上老太太的胳膊,嬉皮笑臉的還沒說上一句,老太太便冷下臉來,喝道:「跪下!」明蘭呆了呆,老太太疾言厲色道:「還不跪下!」

明蘭趕緊從老太太身上跳下來,噗通就跪下了,然後房媽媽板著臉從後頭出來,手裡捧著一把令人心驚膽戰的戒尺。

「左手!」老太太持尺在手,冷冰冰道。

明蘭怯生生的伸出左手;老太太高高揚起戒尺,肅穆道:「可知錯在哪裡?」

明蘭看著那明晃晃的黃銅戒尺,心想她經常犯錯,能不能給個提示先?一旁的房媽媽好心的提醒道:「午晌時,梧二奶奶已把路上遇水賊的事說了。」

明蘭無奈的閉了閉眼睛,允兒嘴真快,這次她知道自己踩著哪處地雷了,低聲承認道:「孫女知錯了,不該肆意妄為,將自己處於險境。」

「知道就好。」老太太鐵面無私,認錯只是處罰條例第一章第一節,接下來還有挨打,訓話,講道理和罰抄書,一系列流程,如拒不認錯,還有續集連播;不過看在明蘭改造態度良好的份上,減刑處理。

「傻姑娘,老太太是心疼你才罰你的!」房媽媽明蘭的手掌心塗著一層梔子花香的藥膏子,慢慢嘮叨著,「這回是姑娘運氣好,都是自己人,事情又出在外頭,京城和宥陽都不沾邊,但把上下都處置好了,便沒什麼閑話了;梧二奶奶和老太太說時,老太太嚇的手都打顫了,碗蓋都拿不穩。事雖了結了,可姑娘真得改一改性子了,老這麼著可不成,老太太閉上眼睛都不會安生的。」

明蘭心理上是個成年人,自然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氣著老年人了,也很過意不去,於是敷好了藥膏子厚,就眉開眼笑的溜進老太太的屋裡,小土狗搖尾巴似的討好老太太,一忽兒作揖,一忽兒鞠躬,最後鑽到老太太炕上,牛皮糖一般的黏著磨蹭。

這幾年下來,這全套撒嬌賣乖的功夫明蘭做的熟練之極,老太太素來是招架不住的,再大的氣也消了,實在氣不過了,扯住明蘭狠狠拍打了幾下撒氣。

房媽媽目測了下,估計那力氣剛夠拍死個蚊子。

到底大老太太重病卧床著,不然依著品蘭的性子,定然要拉明蘭上樹下河捉鳥摸魚不可,如今卻只能老實的呆在內宅里,明蘭寫字抄書,品蘭就在一旁記賬目,明蘭做綉活,品蘭就打算盤,一個刺繡揮毫的身姿秀美雅緻,一個數銅錢算銀票的很市儈。

殘酷的對比照,品蘭抑鬱了,明蘭很真心道:「其實我更喜歡你的活兒。」

每隔幾日,盛紜就會與泰生一道來瞧大老太太,盛紜在床頭看著奄奄一息的老母哭天抹淚,泰生負責安慰傷心的表妹。

不是明蘭。

品蘭的確是大了,看見泰生知道臉紅了,說話也不粗聲粗氣的使性子,對著姑姑盛紜也懂得溫婉可愛的裝賢惠了,呃,不過就明蘭這種專業程度來看,品蘭且得修鍊。

寒風似刀,歲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蓋了整個庭院,大老太太到底撐不住了,屋裡燒著融融的炭火,氣氛凝重而哀傷,大老太太從昨夜開始就完全昏迷了,只有胸口微微的跳動表示她還活著,盛維夫婦始終陪在病床邊上。

床邊小几上置一銀盤,內有幾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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