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海棠不惜胭脂色,不待金屋薦華堂 第63回 大亂後的平靜

早春四月,一冬的積雪早已化去,枝頭的花骨朵都冒了腦袋,地上一個碩大的銀鎏金字雙壽雙耳鼎爐卻還幽幽燃著銀絲細炭,烘的屋裡暖洋洋的,床頭的蓮花梨木小翹几上擺放了三四個盛湯藥的碗盞,一色的浮紋美人繪粉彩石青宮窯瓷,床邊放著一滑搭著玄色豹紋毛皮的椅袱的太師椅,上頭坐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神情溫和,頜下蓄短須。

「……衡兒進去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他考的如何?」床內傳來一女聲。

齊大人道:「衡兒這回是下了苦功夫的,這幾個月他日夜伏案苦讀,必能博個功名回來,你也莫要再憂心兒子了,好好調理身子才是要緊的;這一冬你便沒斷過湯藥,因你病著,連年也沒好好過。」

平寧郡主靠在一個金絲攢牡丹厚錦靠枕上,面色泛黃,顴骨峭立,一臉憔悴,全不見往日的神采飛揚,只病懨懨道:「衡兒是在怨我。」

「你別多心了,母子倆哪有隔夜仇的。」齊大人勸慰道:「年前那場亂子,各部的死傷著實不少,翰林院和內閣因挨著宮裡近,幾乎空了大半,聖上這才於今年初加開了恩科,衡兒日夜苦讀,想考個功名回來,也是正理。」

平寧郡主幽幽嘆氣道:「你莫哄我了,衡兒在京里數一數二的品貌才學,到哪兒都是眾人捧著的,如今成了個鰥夫不說,還平白無故被人指指點點的笑話,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

齊大人不語,心裡想著,其實妻子也不算錯,她的寶是押對了,不過運氣太背。

平寧郡主紅了雙目,哽咽道:「榮家姑娘出事時,我已隱隱覺著不對,可那時……已騎虎難下,縣主過門後我也不喜,囂張跋扈,草菅人命,實非家門之福,可我還是逼著衡兒去親近她!可……縱然如此,我也沒想她會那般慘死!」

說著,平寧郡主嚶嚶哭了起來,齊大人也無法,只輕輕拍著妻子的手,郡主拿帕子在臉上掩著,低低道:「我這幾月,常夢見榮顯闖宮那日的情形,那伙亂兵滿臉殺氣,劍尖還淌著血,宮娥們哭叫著往裡頭擠,六王妃和縣主當著我的面被拖走……」她目光中掩飾不住驚恐之色,惶惑道:「我這才知道,這樁大好親事後頭,竟背著幾條人命!」

她伏到丈夫身邊,忍不住淚珠滾滾。

齊大人與郡主是少年夫妻,雖平日也有口角爭執,如今見妻子這般無助也不禁心軟了,好聲好氣的勸道:「六王妃母女膽敢如此妄為,便可想六王爺在藩地的惡行,聖上惱怒,便奪了他的郡王位,只作閑散宗室。若不是瞧著三王妃孤苦無後,連那嗣子也要一併褫了的。小榮妃和淑妃自盡,四王爺賜死後兒女均貶為庶人,唉……十年爭鬥,一朝皆成空,京里受牽連的王爵世族何其多,幸得聖上英明,對岳父和我府多有撫恤,咱們……也當看開些。」

「我並非為此傷悲。」平寧郡主輕拭淚珠,搖頭道,「我是打宮裡長大的,我知道那裡面的門道,聖上雖依舊厚待咱們,可他那身子是過一日少一日的了。不論是非如何,咱們總是牽進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後……怕是不復如今聖寵了。」

說道這個,齊大人也忍不住喟嘆:「當真人算不如天算!誰曾想,最後會是八王爺!」

「真定下他了?」平寧郡主遲疑道,她如今再也不敢篤定了。

齊大人按著妻子到靠枕上,苦笑道:「聖上已冊了李淑儀為後,德妃為皇貴妃,冊封德妃是為了撫恤喪子之痛,可那李淑儀,浣衣局出來的,不過生了一子才得封,聖上從未寵過,直在冷宮邊上養老了,聖上如此作為,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況聖上已宣了八王爺進京。」

平寧郡主久久不語,長嘆一聲:「聖上從不待見那母子倆,如今卻……哎,人如何拗的過老天爺,國賴長君,剩餘的皇子都還年幼,也只有他了。……我記得八王爺的藩地遠在蜀邊,他何時能到京?」

「蜀道艱難,少說還得個把月吧。」齊大人道,然後往妻子邊上湊了湊,溫和道,「所以你更得好好調養身子,若此次衡兒得中,你還得為他張羅呢。」

平寧郡主想到兒子的前程,陡然生出力氣來,從靠枕上撐起身子,眼神閃了閃,忽又嘆道:「衡哥兒也不知隨了誰,竟這般死心眼!」

「兒子又哪兒不如你的意了?」齊大人笑道。

平寧郡主看著雕繪著百子千孫石榴紋的檀木床頂,泄氣道:「年前聖上下旨開了恩科,我想起衡兒素與盛家大公子長柏交好,便叫他多去找人家說說科舉文章,誰知衡兒寧可大冷天去翰林院外等著,也不肯上盛府去!」

「咦?這是為何?」齊大人不解。

平寧郡主嗔了丈夫一眼:「你且想想縣主杖斃的那個丫頭?她那雙眼睛生的像誰?」

齊大人想了想,輕輕『啊』了一聲,額手道:「我就說縣主給衡兒安排的丫頭都既笨且俗,衡兒如何瞧上了那個諂媚的,莫非衡兒還念著盛兄的閨女?」

郡主不可置否的點頭,無奈道:「幸虧明蘭那孩子極少於人前出來,不然若叫縣主瞧見了,怕是要起疑心的……你怎麼了?想什麼呢?」去扯了扯了丈夫的衣角。

齊大人正低著頭,定定的瞧著地上的紫金銅爐,被扯動衣角才驚醒過來,忙道:「適才我想著,盛兄倒是好福氣,盧老尚書平日里瞧著耳聾糊塗,一問三不知,沒曾想危急關頭卻腦子靈光,不但攜下屬安然無恙度過劫難,且工部各類文書秘圖一絲未損,大亂之後,聖上嘉了工部群吏『臨危不亂』四字,老尚書自己入了閣不說,盛兄也升了正四品的左僉都御史。」

平寧郡主鬱郁道:「不單如此,王家姐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家大公子提了典籍,侄子提了把總,女婿續任了副指揮使,喏……那是她前日送來的喜蛋,雙份的,上個月她家大閨女生了個胖小子,這個月她兒媳也生了,還是個小子!」語氣中掩飾不住酸意。

大理石鑲花梨木的如意紋圓桌上擺放著一盤紅艷艷的喜蛋,齊大人望去,心有感觸,轉頭朝妻子道:「下月底是寧遠老侯爺的一年忌,你可要去?」

平寧郡主看著那盆喜蛋,有些眼熱,便道:「不去了,早就出了五服的親戚,送份祭禮也就是了,說起來廷燁媳婦過身也一年多了。」說著重重嘆了口氣,不忿道,「可憐我那老叔一生小心,沒曾想臨了臨了,子孫會牽連進亂子里去。廷煜身子又不好,偏攤上這場大亂子,如今全家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叫人蔘上一本,立時便是奪爵抄家。」

齊大人聽著不是滋味,再看那喜蛋,便生出幾分別的想頭:「……既然衡兒還念著盛兄的閨女,不若你去說說罷,我瞧著也是門好親事。你覺著如何?」

平寧郡主哼哼著道:「晚了,人家早有安排了。」

齊大人驚道:「你已問過了?」齊家和自己兒子就夠倒霉的了,若再添上求親被拒一項,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我怎會那般魯莽!」平寧郡主知道丈夫意思,忙寬慰道,「王家姐姐是個直性子,三言兩語叫我套了出來;她那嫡出閨女,估計要與她娘家侄兒親上加親,不過也沒定,且瞧著呢;明蘭那丫頭是老太太早給打算下了的,是白石潭賀家旁支的一個哥兒。」

齊大人掩飾不住失望,他想起兒子失落沉默的模樣,猶豫道:「如此……,便剩下一個姑娘了,那個如何?」

「呸。」郡主斯文的輕啐一口,朝丈夫皺眉道,「衡兒再不濟,也不至於將就個庶女!若不是瞧著明蘭那丫頭是他家老太太跟前養的,性子模樣都是一等的,你當我樂意?還不是為著對不住兒子了一回,想遂了他的意。」

齊大人沉默良久,才道:「這回若有人家,你且多相看相看,也問問衡兒意思罷,總得他樂意才好。」

郡主瞧丈夫心疼兒子的模樣,忍不住道:「聽說,盛家還未與賀家過明路呢;且現下盛家春風得意,沒準會有變數呢。」

其實,春風得意的盛家也有壞消息。

「母親,您再想想,您年歲也大了,不好總來回跋涉的。」盛紘連官服都還為換去,一下衙便來了壽安堂,下首已然坐著王氏和一乾兒女。

盛老太太固執的搖搖頭,手指來回撥動著一串沉香木念珠:「我們妯娌一場,幾十年的緣分了,如今她不好了,我如何能撂開不理?」

盛紘皺起眉頭,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泰生:「大伯娘身子到底如何?」

幾年未見,泰生長高了許多,原本矮墩墩的胖男孩,這會兒漸拉出少年的模子來了,他一臉歉意,站起身來,沖著盛紘躬身而鞠,低聲道:「舅父見諒,自打出了年,外祖母便瞧著不成了,家裡請了致仕的白太醫,他也說,怕是就這幾個月了;消息漏了出去後,三房那家子便一天到晚輪著上門來,一會兒說老太公還留了財物在外祖母處,如今要分銀錢,一會兒又說,要替大舅父當家操持,三老太公也年紀大了,動不動就坐在家裡不肯走,大傢伙兒怕有個好歹,也不敢挪動他……實在是沒法子了。」

盛紘聽了,長長的嘆氣,轉而朝盛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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