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 第55回 兒媳的典範

「大好的日子,你做什麼發這麼大脾氣,衡兒也大了,你動不動把他屋裡的人打上一頓,他面子上也不好過。」齊大人換過便服,歪在炕頭與妻子說話。

平寧郡主披著一件豆綠掐絲雲錦褙子,端著一個玲瓏湯茶盅碗喝著參湯,聞言沉下一張面孔:「這不長臉的東西,他外祖父做壽,他不幫著協理庶務,也可循著機緣多識得幾個叔伯長輩。可他倒好,挖空了心思想這等鬼祟伎倆,哼,見人家不肯搭理他,便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適才送客時,他那臉色難看的,還道是討債的呢。」

齊大人也嘆息道:「你也彆氣了,你已把春兒打發遠遠的,這事也沒旁的人知道;哎……到底是讀書人家,人家姑娘多有分寸;這事兒便沒過了罷。」

平寧郡主奇道:「那你嘆什麼氣?」

齊大人抬眼看著頂樑上的雕花雲紋,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懂事聽話,讀書上進;他七八歲時,跟著令國公家的小公子出去斗蛐蛐,回來叫你捆起來狠打一頓,晚上我去瞧他,他卻撐著身子在寫先生給的功課。」

平寧郡主沉默不語,齊大人又道:「衡兒自小不曾讓我們操心,也從沒要過什麼,只此一次,他不曾遂你的心意。說起來,幾年前我就瞧出他對盛兄的小閨女十分上心,我那時也不點破,只想著他沒見過什麼姑娘,長些小孩兒的痴心思也有的,便過幾年就好了。哎,可如今,我瞧著他是真喜歡那姑娘……」

平寧郡主臉色變了幾變,扯動嘴角笑道:「都說嚴父慈母,咱家倒是掉了個個,我是狠心的娘,你是慈悲的爹;可你願意叫兒子討個五品官的庶女做兒媳婦?」

齊大人不言語了,平寧郡主側眼窺下丈夫的臉色,見他垂著眼瞼,便又緩緩道:「你那侄子雖說病弱,可如今到底還是好端端的,我也不能為了自己兒子能繼爵位便咒著他早死,可這樣一來,咱們就得為衡哥兒將來著想呀!我早去宮裡探過口風了,聖上還是意屬三王爺,唯獨憂愁三王無嗣。如今六王妃的舉動也是宮裡看著的,聖上什麼也沒說,這不就是默許了么?那嘉成縣主我瞧著模樣脾氣都還不錯,這般好的親事哪裡去找。」

齊大人再次嘆氣,論口才他從來不是這郡主老婆的對手:「只盼衡兒也能轉過彎兒來。」

平寧郡主看著丈夫慈善的面容,想起適才兒子跪在自己跟前哭著苦苦哀求的模樣,也有些心軟,夫妻倆對坐一會兒,只聞得平寧郡主用湯匙攪動盅碗清脆的瓷器碰撞聲,過了一會兒,平寧郡主面色鬆動,緩和下口氣道:「我也心疼兒子,若……他真喜歡,不如待縣主過門後,咱們去求了來給衡哥兒做個偏房吧?不過是個庶女,也當得了……」

話還沒說完,齊大人似是被口水嗆著了,咳嗽起來,他連連擺手道:「別別別,你切莫動這個心思!……盛兄自己不說,他家大哥兒眼瞅著是有前程的,才在聖上面前奏對了兩次,卻已叫聖上褒獎了一回。盛兄是個有心計的,你瞧瞧他為一兒一女結的親事,一邊搭上了權爵,一邊搭上了清流,他豈肯隨意將女兒許人做妾?以後在官場上還見我不見?且他便與我提過,他家小閨女自小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他家老太太是個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

平寧郡主猶自不服氣:「不過是個庶女,有什麼了不得?」

齊大人白了妻子一眼:「我再說一句罷,你這幾日別被人捧了幾句就飄飄然了,若盛兄真打算叫女兒與人做妾,又何必非衡哥兒不可,京城裡,藩地上,有多少王公貴胄,他若真能舍下老臉送出女兒,沒準還能混個側妃!」

平寧郡主想起今日見到明蘭時的情景,連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兩眼,這般品貌混個側妃怕也不難,想著想著忽然輕笑了一聲,齊大人奇道:「怎麼了?」

平寧郡主輕輕放下碗盅,笑道:「我笑你們父子倆一個樣,適才衡兒求到我跟前來,好話賭咒說了一籮筐,我被他夾纏不過,當時也說不如納明蘭為妾,他當時就慌了手腳,連連說不可,說明蘭是個剛烈性子,當著一地的碎瓷片差點就要跪下來。」

齊大人鼻子里哼了一聲:「那是自然,盛家老太太當年何等決絕。」

郡主也嘆道:「說起來她家三姊妹里,倒是那孩子最上眼,乖巧懂事,品貌出眾,瞧著她乖乖順順孝順祖母嫡母的模樣,我也喜歡;可惜了,沒緣分。」

又過了會兒,齊大人忽想起一事,轉頭問妻子道:「如此,你便屬意六王那邊了,那小榮妃打算怎麼辦?她長兄可來探過好幾次口風了。」

提起這事兒,平寧郡主直氣的身子發抖,腕子上一對嵌寶石的鳳紋金鐲碰在一起叮咚作響:「呸!祖宗八代都是泥瓦匠的奴才,不過仗著年紀輕顏色好,哄的聖上開心,那一家子何等粗俗不堪,也敢來肖想咱家!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如今聖上漸老了,她又沒生出個一男半女,她的好日子掰著手指也數的出來!」

齊大人沉吟一會兒,截聲道:「如此也好,不過你不可回的太絕,索性將這事兒推到六王妃那兒去,你故作為難之狀,叫那兩家自己爭去;這樣既不得罪人,也可叫六王妃知道咱們不是上趕著的,好歹拿些架子出來,沒的將來衡兒在縣主面前抬不起頭來;衡兒與盛家閨女的事兒,你且捂嚴實了。」

平寧郡主笑道:「都聽您的。」

……

那日從襄陽侯府回家後,明蘭當夜便睡在了壽安堂,把齊衡的事兒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順帶表明心跡,盛老太太摟著小孫女什麼都沒說,只長長的嘆氣,祖孫倆睜著眼睛躺著睡了,夜深人靜,明蘭半睡半醒之間,忽聽老太太輕輕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前頭是死胡同,便不會再走這條路了。」

睏倦疲憊一下子湧上來,明蘭覺得眼角濕濕的,把頭挨在祖母胳膊上,讓衣料吸走所有的軟弱和猶豫,她對自己說,等這一覺醒過來,她要依舊好好生活,開開心心的。

臘月初二,王氏便請了天衣閣的師傅來給兒女們量身段,長柏眼皮子也沒抬一下的挑了幾個烏漆抹黑的顏色,長楓照例挑出最貴最飄逸的幾塊料子,長棟只敢撿著那不起眼的,待裁衣師傅到了三姊妹處……

「這都什麼時候了,連丫鬟小廝都穿上新冬衣了,咱們這會兒才做新衣裳。」墨蘭隨意翻檢著衣料,語意若有所指。

如蘭警覺性奇強,立刻道:「你又不是一年只做一回新衣裳,四季常服什麼時候少了的,剛搬來京城,母親忙了些才耽擱的。」

墨蘭捂嘴輕笑道:「喲,我又沒說什麼,妹妹急什麼;……不過呀,照我說,母親這般勞累,何不請人協理家務,她自己輕省,又不耽誤事兒,豈不更好?」

這陣子王氏忙的腳不沾地,應酬拜會籌備婚事,家務不免有所疏漏,林姨娘趁機向盛紘要求分擔些,盛紘覺得可行,但王氏死活不肯。

如蘭知道墨蘭的打算,冷笑道:「你還是少算計些罷,安生的做你的小姐,太太平平的母親便謝天謝地了。」墨蘭一臉擔憂狀:「妹妹此言差異,我不過是擔憂太太身子罷了,做兒女憂心家事,何謂『算計』?六妹妹,你說呢?」

槍口一轉,又繞回明蘭身上了,如蘭也瞪大一雙眼睛看向明蘭;明蘭頭疼之極,三國演義就是這個點不好,無論那兩個發生什麼,總少不了她。

明蘭按著太陽穴,嘆息道:「天衣閣貨好,針線精緻,是全京城首屈一指的,因生意紅火,每年年底做新衣裳的都在九十月份便訂下了的,咱們來京城的晚,如今能做上,已是萬幸。丫鬟小廝的新衣都是針線上趕出來的,也是太太心細,想著大哥哥成親,叫咱們好在新嫂嫂面前鮮亮些,這才不肯屈就了尋常針線吧。」

墨蘭立刻沉下一張臉:「又不止這一件事兒,難不成事事都這般匆忙?六妹妹怎麼不想想以後?」明蘭微笑道:「以後?以後便有新嫂嫂了唄。」

墨蘭暗咬銀牙,全府都誇六姑娘是個和氣的,極少與人置氣,可她若認真起來,自己卻從來拿不住她一句話柄。

如蘭聽的眉開眼笑,拉著明蘭的手道:「妹妹說的對,來來來,我這邊料子多,你來挑!」

婚期將近,海家的嫁妝流水價的抬進盛府,傢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著好看的紅光,衣料足足有幾十大箱子,還有各式擺設裝點,還有陪嫁過來的幾百畝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鋪,明蘭只看的目瞪口呆。

「……古人說的十里紅妝,便是把姑娘一輩子要用的銀錢衣裳都備齊了,什麼恭桶臉盆,便是那壽衣都是有的;老太太當年便是如此。」房媽媽紅光滿面,說的與有榮焉。

明蘭結巴道:「要這麼多嫁妝呀?有這個必要麼?」

房媽媽猛力點頭:「姑娘做了媳婦便要矮三寸,若嫁妝豐厚,便可挺直了腰桿,因她的吃喝嚼用都是自家的,可不是仰仗夫家養活的。」

明蘭掰著指頭算了算,道:「這些東西別說養活一個嫂嫂,便是大哥哥外加幾個小妾也能一道養活了;都說海家是清流,嗯,如此看來,清流的清和清貧的清,不是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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