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陽盛家的氣氛和悅美滿,一家人從上到下都脾氣相近,愛說愛笑,待人大方熱情,明蘭宛如服刑多年的勞改犯忽然獲得假釋了一樣,整個人都鬆開了。
大約她和品蘭真的是臭味相投,幾乎一拍即合,一個行動派的野丫頭,一個出餿主意的幫凶,外加一個慣於被表妹支使的老好人泰生,這幾日盛家著實熱鬧:明蘭釣魚,品蘭就幫忙捉泥蚯蚓,泰生在一旁端著魚簍子,雞婆的叨叨著『小心腳下滑』或『不要再往前了』什麼的;品蘭抓麻雀,明蘭就幫著支簸箕撒穀子,泰生就蹲守在牆後扯著支棒上的繩子……
李氏要理家備婚,只好叫兒媳文氏去逮她們回來,奈何文氏原就不是小姑子品蘭的對手,明蘭又不便管,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由她們去吧,小孩子家家的,想玩就多玩會兒吧,有生氣些好,沒的木頭人一般。」大老太太微笑著解圍,盛老太太看李氏一臉為難,本想訓誡明蘭一番,可轉眼看見明蘭這些日子玩的臉蛋紅潤,精神倒比在家時還好,心中不忍,便嘆氣道:「侄媳婦如何不疼孩子,只是這女孩子家……現在不拘著她們,將來怕是要吃苦。也罷,侄媳婦你且擔待些,待過了梧哥兒的婚事,再好好收拾這兩隻小猴兒。」
一旁的品蘭明蘭是被李氏逮來訓話的,原本垂頭喪氣的站著,聞言都是一臉喜色,李氏又瞪了自己女兒一眼。
盛老太太和房媽媽均年老,早在登州時就叫明蘭幫著房媽媽管些事,這次長途跋涉她們早已累了,便叫明蘭整備行李,謄寫給親戚們的贈禮。明蘭與品蘭才頑了兩天便被捉去做事,品蘭十分抑鬱,只好跟在旁邊嘟嘴抱怨,不過看著不論小丫鬟老婆子都恭恭敬敬的回事稟報,明蘭說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僕婦竟沒有半個啰嗦的,品蘭十分佩服。
「我也幫著嫂子理過事,那起子下人總愛偷奸耍滑,每每叫我吃苦頭,母親不與我出頭還好生訓我,這……有什麼訣竅嗎?」品蘭倒也很虛心。
明蘭何嘗沒有吃過苦頭,這幾日與品蘭玩耍也多少知道她的脾氣,便道:「我來給姐姐猜猜看?你辦一件差事前,可有先問過管事媽媽原先是如何的?」
「沒有。」品蘭一口否認,「我都向母親和嫂子問清楚前因後果了,還問下人做什麼?」
明蘭又問:「你是不是直接叫身邊人去辦了事,繞過那些媽媽嬤嬤的?」
品蘭點點頭:「那些媽媽都仗著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有些體面,總也不把我放在眼裡,況且一件事明明一次可好的,為何還要經二手三手的窮麻煩?」
明蘭一臉『果然如此』的高深表情,品蘭心更癢了,連連追問,明蘭便笑道:「那些家僕都是有身契在主人家手裡的,如何有膽子和主家的小姐叫板?只要『蕭規曹隨』便無大錯。你以後做事前,先將管事媽媽叫來細問了以前是怎麼行事的?可隨著便都隨著,若實在不喜想改個法子,你不要自作主張,也不要在婆子跟前露了意思,先找太太或嫂子問問是否妥當,再行事不遲。」
品蘭皺著小臉,抱怨道:「母親老挑我的錯,我才懶得問她!」
明蘭用力扯住品蘭的臉,把她皺起來的臉拉平,板著臉道:「府里行事都是自有定例的,你怎知道自己的法子一定好?大伯母是經老了事的,你的法子好或不好,她一聽就知道,總比你做錯了要好。這是其一,其二呀,一件差事過一人的手便有一份干係在裡頭,你一上來就剝了人家的油水,人家如何樂意?自然明著暗著給你下絆子,你若是提前與老太太和太太知會過了,便是再老體面的媽媽嬤嬤告你這個正經小姐去!」
看品蘭還有猶豫之色,明蘭最後送了一句給她:「管家本就不是容易的,你沒聽過『當家三年,貓狗都煩』的么?你若是怕事,索性別插手,若想管,便不能怕煩怕難,你如今還是有爹娘祖母撐腰的姑娘呢,那些做人媳婦的,對著婆婆妯娌小姑子,才真是難呢!」
有些話明蘭沒說,作為庶女,她比品蘭更難,如蘭和墨蘭可都不是吃素的,王氏也未必會給她撐腰。
在明蘭看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想要不錯只有不做。
僱員的心愿是少幹活多拿錢,而僱主的目標是讓僱員多幹活少拿錢,這組矛盾古今相同;不論多會做人的主母,只要危害到別人的既得利益了,那便免不了被難看。
拿十萬兩銀子當一萬兩銀子的家,讓僕人活計輕省,月錢翻倍,節假日雙薪,年末發花紅,外加每年三次海外旅遊,只要主母不是過分昏庸無能或被人騙了,基本上都會被人稱頌『慈悲仁善』;可拿一萬兩銀子當十萬兩銀子的家,今天大伯子買個八百兩的妾,明天小姑子們開個五百兩的詩社,後天老祖宗捐一千兩的香油錢,家裡養上上千口的僕婦丫鬟,男人又不會掙錢,那估計只有七仙女下凡才能當好家——人家是神仙,會點石成銀票的說。
正常的做法是,用合理的錢當合理規模的家,不要奢侈浪費,窮搞排場,也不要過分苛刻,太過精細的算計僕婦,當寬鬆時得寬鬆,手指縫裡漏出個一星半點的也無妨;在這個基礎上,嚴整家規,規範家僕行為,教導規制家僕守禮,讓家風井然,已是上上大吉了。
其實品蘭很聰明,不過之前李氏教不得法,又不如明蘭說的入耳,嫂子文氏又隔了一層不好細說。品蘭細細想了頗覺有理,回去後便跟著母親看她理事的光景,見母親指揮人手收妝奩,打賞僕婦,安床備席,天天都有十幾個婆子圍著問這問那,只忙的軲轆一般,品蘭忽覺母親辛苦,便乖乖的隨著明蘭一道做每日功課:臨帖,刺繡;連著老實了好幾日。
李氏見女兒收了性子,大鬆了一口氣,前日她瞧明蘭指揮家僕清點箱籠或整理物事均十分乾脆利落,再看她點起數來連算盤都不用,掰著手指在紙上劃兩筆就清楚了,這才多大的丫頭呀!李氏大吃一驚,再回頭看看跟在明蘭後頭一個勁兒嚷嚷『還沒好呀,我們去玩罷』的女兒,不由得暗暗發愁。
如今看品蘭有些懂事,李氏大覺欣慰,可瞧著品蘭垂頭喪氣的樣子,又覺心疼,揉著女兒的頭髮道:「你明妹妹素日在家裡規矩極重的,如今來了咱家,你只要別出格,便帶著她園子裡頭走走,也是好的。」
到了接親那日,盛宅上下裝點一新,連僕婦都逐一換上新做的長襖比甲,品蘭扯著明蘭到處跑著看熱鬧,鑼鼓喧天中,只見長梧哥哥穿著大紅喜袍騎著高頭白馬迎喜轎而來。
「二哥也忒沒出息了,瞧他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後頭去了!」品蘭攬著明蘭低語,明蘭點頭,今日長梧的確笑的像枚呆瓜,不過他值得原諒。
因大老太太不許納妾,為避免青春期少年犯錯誤,男孩子都較早娶妻,長梧從十五歲開始說親事,一路荊棘不斷,什麼馬夫伙夫車夫都來湊過熱鬧,偏大老太太和李氏眼光頗高,不肯將就門第低的兒媳婦,於是長梧足足到了二十一歲才討上老婆,叫他如何不樂!
明蘭還見到了泰生的爹,這位胡姑父大名為二牛,明蘭本以為既有二牛,上面定然還有大牛,其實不然,據說當年胡家老太太在生兒子的前夜夢見有人白送了他家兩頭牛,後便給兒子起名二牛,牛姑父人很好,一直跟在大舅子盛維後頭忙進忙出。
不過淑蘭堂姐的夫婿孫志高那廝明蘭就不很喜歡,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可眼睛便如長在額頭上一般,一股傲慢之色,後來才知道這位孫姐夫是宥陽有名的神童,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嗯……可是到現在還是秀才,在得知盛老太太出身侯府,兒孫均是科班出仕,立刻前倨後恭。
姑娘家不好拋頭露面,便既不能去喜堂去觀禮,也不能在外客中走動,品蘭幾次想突破重圍到前頭去看熱鬧,都被明蘭扼殺在萌芽中,反被扯著到後園子去看新紮的花樹,李氏清楚品蘭的性子,百忙中遣了人去叫女兒到後堂去陪老太太和眾女眷說話。
「三房幾個表小姐都來了嗎?」品蘭問道。那丫鬟笑道:「全來了,連鄰縣的秀蘭姑奶奶和月蘭姑奶奶也來了。」品蘭立刻沉下臉來,一口回絕:「那我不去!」
那丫鬟為難道:「姑娘,這可不成,太太吩咐過的……」明蘭見小丫鬟連汗都急出來了,便道:「你先走,我和你們姑娘這就過去。」
小丫鬟知道這明蘭小姐雖來的日子不久,卻和自家小姐極是投緣,常能對品蘭規勸一二,便連聲道謝著放心走了。
品蘭瞪著明蘭:「你打什麼保票?我可不去。」明蘭涼涼道:「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大伯母不放心你,自還會派人來逮你的,三請四請,最後不過是敬酒罰酒的差別罷了。」
品蘭想起自家母親的厲害,不由得灰心道:「我是真不想見三房那幾個呀!除了秀蘭姐姐還好些,那慧蘭你是見過的,還有一個庶出的月蘭姐姐,哎,更不必說了。」
明蘭拉著品蘭慢慢朝正堂走去,邊走邊問,順帶引開品蘭的注意力:「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這麼記著。」
品蘭不知覺的隨明蘭往前頭走著,忿忿道:「你們一直在外地住,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