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已嫁了人的姑姑盛紜和堂姐淑蘭也回娘家來拜見盛老太太,李氏忙叫丫鬟把正在品蘭房裡玩的兩個女孩叫來。品蘭的長姐早嫁,長兄早娶,二哥長梧又去了京城,平日無人陪伴玩耍,只好苦心鑽研九連環,明蘭何曾練過這個,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風,品蘭得意之極,一邊叫丫鬟整理裙裳釵環,一邊絮絮叨叨解九連環的訣竅。
丹橘從螺鈿首飾盒裡捧出好大一支丹鳳銜紅寶累金絲珠釵,明蘭咬牙受下,只覺得脖子都短了三寸,那邊一個大丫鬟也緊著往品蘭頭上插一支嵌寶石花蝶重珠簪,品蘭綳著臉一下推開,嘴裡嚷著:「我不戴那玩意兒,上回我戴了一晌午,鬧的我脖子疼了三天!」
那丫鬟好生哄勸:「我的姑娘,好好戴上罷,若是來的只有姑太太和大小姐也不逼著你戴了,可慧姑娘和三太太也來呢,你瞧明姑娘都戴上了,她那個瞧著比咱這個還沉呢。」
品蘭抬頭看看明蘭那支微顫顫的大珠釵,心理平衡了些,便嘟著嘴讓戴上了。
緩步朝正房走去,沿著抄手游廊拐個彎,一個丫鬟守在門口打開帘子道:「二姑娘和明姑娘到了。」明蘭隨著品蘭跨進門去,當正中坐著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大太太李氏坐在墩子上,文氏站著張羅茶果,都笑著和幾個穿著華貴的女子說話。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一直緊挨著盛老太太咬耳朵說笑話,她膚色微黑,一雙眼睛卻靈動活潑得真不似她的年紀;她見品蘭旁邊跟了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立即起來拉著明蘭細細上下打量,只見女孩膚如雪凝,目光清澈,一對米粒般的笑渦在嫣紅的嘴角隱隱若現,她頓時眼睛一亮,回頭笑道:「嬸嬸,這就是我侄女明蘭吧!哎喲喂,瞧這小模樣生的,比畫上的還好看,都說侄女肖姑姑,果不然與我一個模子呢!」
大老太太指著她笑道:「好你個沒臉的,你這是誇明丫兒呢,還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就你那塊料,就是再投十次胎,也撿不著這般的好皮子!」那婦人居然撒嬌著跺了跺腳:「娘!我這可是給你爭臉,我生的像您,我誇自個兒不也就把您帶上一道誇了嘛?您倒好,還拆台!」
大老太太無奈的搖搖頭,盛老太太也被逗樂了,點點頭道:「紜丫頭果然孝順!」屋內眾人一齊大笑,丫鬟媳婦也捂著嘴暗笑。
大老太太指著那婦人對明蘭道:「這是你紜姑姑。」又指著坐在下首墩子上一個尖眉細眼的婦人道:「這是你三老太爺家的嬸嬸。」然後指著站立在旁的一個年輕媳婦和一個垂首少女道:「這是你淑蘭大姐姐,這是三房的慧蘭堂姐。」
明蘭立刻屈身過去,盈盈下拜行禮,一一叫過;屋內眾人見她行禮嚴整規矩,從肩到腰到膝蓋足弓姿勢婉約輕靈,優雅渾然,待見得大老太太拉著她說上幾句話,都覺得她落落大方,舉止得體,恭敬老實又親近,眾人頗是喜歡。
盛紜最是直率,一把拉過明蘭細細說話,問著喜歡吃什麼可住的慣之類的,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大紅金綉線滾邊荷包給她:「我家明蘭生的好,回頭姑姑送幾匹上好的雲錦倭緞來給你做衣裳!」
品蘭生性豁達,見明蘭受人喜歡也不生氣,只假意惱道:「姑姑好偏的心,如今見了個比我好的妹妹,便把我忘在腦後了。」盛紜用力點了下品蘭的腦門,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這些年你從姑姑這兒拿的還少呀!」
屋裡眾人說話,只那三太太沒人去搭理,她孤零零的喝著茶,忽然插口道:「品蘭侄女兒你就知足吧,雖說都是侄女,可還有你慧蘭姐姐可半分沒落著呢。」
明蘭低著頭偷偷看向慧蘭,只見她紅著一張臉,低頭不語,再看那三太太,衣裳看著光鮮,仔細瞧那邊角袖口處卻有磨損補救的痕迹。
盛紜不去理她,只輕飄飄的一句話掠過:「嬸嬸待我們兄妹有大恩,明蘭侄女兒自也不一般。」那三太太被撂下,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慧蘭,指桑罵槐道:「你這不成器的,若你有你明蘭堂妹半分討人喜歡的本事,便也得了你姑姑的大小宗物件了!如今白叫了十幾年姑姑,半分銀子也沒撈著!」
盛紜當即反口:「縐大嫂子的話我可聽不懂了,難不成你家裡的孩子叫我姑姑,都是打量著算計我的物件?」
三太太豎著眉毛尖聲道:「喲,可不敢!只是如今外頭人都說,盛家大房二房都金山銀山堆填了海,卻只看著自己兄弟叔伯落魄的要討飯了也不管上一管!憑日日施粥放米給不相干的,也不過是虛圖了個大善人的好名聲,原來也是做樣子的!」
品蘭一聽有人侮辱自家父親,立刻大聲道:「我爹爹前日里剛給三嬸嬸家送去幾大車柴米,至於銀兩那是月月不斷的,這也是做樣子的?」
大太太李氏沉聲道:「品蘭,休得無禮!還不快退下!」
屋內一時刀光劍影。
明蘭暗暗咋舌,只低著頭不敢讓人看見自己臉上的驚異:往日里,她們姐妹三個吵嘴或者王氏和林姨娘明槍暗箭都是有的,可也從無這般撕破臉的行徑。再偷眼去看旁人,只見包括盛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都面色如常。
大老太太哼了一聲:「縐兒媳婦,你今日是來拜見你二嬸子的,還是來尋釁的,在長輩面前如此大呼小叫,也不怕叫小輩看了笑話!」
三太太漲紅了臉,一言不發的坐下,猛喝茶吃點心。
明蘭轉頭,只見品蘭一臉得意,挑釁的看著慧蘭,倒是淑蘭頗有不忍,把慧蘭拉走去說話,解了屋裡的窘迫,這時一個丫鬟進來,稟道:「李家舅太太來了。」
大太太忙道:「快請。」丫鬟打開帘子,只見一個滿頭珠翠肌膚豐腴的婦人進來,見了大老太太和盛老太太便恭敬的行禮,笑道:「我來叨擾了,老太太莫怪,只是常聽著我小姑子念叨嬸娘和氣慈愛,今日便厚著臉皮來拜見了。」
盛老太太笑道:「舅太太也太過謙了,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你們能來我高興的很。……明蘭,來見過舅太太。」
明蘭上前恭身行禮,遲疑著不知叫什麼好,那舅太太忙開口:「你便如品蘭一般叫我舅媽罷。」明蘭抬眼看了看盛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便乖巧的叫了聲:「舅母好。」
舅太太朱氏眼眯成一線,笑道:「好標誌的閨女,老太太好福氣呀。」說著也從身邊的丫鬟手裡接過一個菡萏色的荷包塞到明蘭手裡;明蘭低頭一瞧,只見這荷包珠綉輝煌,鑲珍訂寶,極其華麗耀眼,不看裡頭的東西,光是這荷包就價值不菲了。
大家坐下敘話,舅太太朱氏照舊沒有理睬三太太,只和盛老太太她們說話,從金陵說到京城,從內眷說到子女,明蘭從不小看這種內宅婦人間的閑話恭維,只細細聽了,才知道早年間李老太公是和盛老太公一起發的家,一開始並不如盛家興旺,不過人家的兒子養的好(沒有引進外來基因而是湊合了鄉下的結髮妻子),三代勤懇經營下來,家業繁盛,成了宥陽縣城裡數一數二的人家。
三太太幾次欲插嘴都不得成功,大老太太說會子話,忽對盛紜道:「泰生呢?今日他沒隨你來么?」盛紜笑道:「梧哥兒難得從京城回來,我那傻小子總也說個沒完,咦,舅太太,你今日一人來么?」朱氏笑道:「來了郁哥兒和都哥兒,都在外頭呢。」
大老太太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快叫進來。」
說著便叫丫鬟傳人,然後帘子掀開,進來三個年歲相當的男孩,齊齊給盛老太太下拜行禮,大老太太笑著指當頭一個眉眼含笑唇紅齒白的男孩道:「這是舅太太家的二公子郁哥兒。」後指著左邊一個靦腆害羞的男孩道:「這是李家三公子都哥兒。」最後指著一個麵皮微黑厚實健壯的男孩道:「這是我紜丫頭的小子,泰生。」
三個男孩各有風采,一時間屋內一片勃勃之氣;除了明蘭,其餘眾人皆早識的,於是明蘭只得過來逐一施禮稱呼,隨著品蘭一概都叫『表哥』。
朱氏笑著對明蘭道:「你還有個大表哥,這會兒出外辦貨去了,你大表嫂人是極好的,以後可要來我家頑。」
盛老太太贊道:「舅太太好福氣,哥兒都這般豐秀儒雅,端是美質良材。」舅太太笑道:「這兩個魔星可鬧著呢,老太太謬讚了。」
盛老太太拉過李家兩個男孩,細細問了讀書學問,知道大的已經考上秀才,小的也是個廩生了,更是喜歡:「好好好,上進用功方是道理。」朱氏笑道:「他們這可算不得什麼,聽聞老太太家的長孫,不拘秀才舉人進士都是一次考中,如今被點了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職,這才是真真的文曲星下凡的命格喲。」
盛老太太轉頭瞪了大老太太一眼:「定是老嫂子到處說去的,沒的誇壞了孩子。」大老太太笑道:「有好的自然要誇的,回頭等這兩個孩子上京赴考了,你且照應著點兒就是了。」
盛老太太道:「這還用說,維哥兒媳婦的侄子便如我們自家孩子般。舅太太,待哥兒們上京了,就住到我處去,家裡還有兩個備考的小子,恰好做伴。」
朱氏就等著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