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燈光下,林姨娘臉帶嬌羞,萬分柔情,婉約道:「紘郎,今日妾身也是十分高興,一為了大姐兒結了門好親,二是為了我們墨兒,今日不少夫人太太都誇說墨兒得體大方,招人喜歡呢;只是……哎……」幽幽嘆氣,拖出一長串的憂傷。
「既然高興,又做什麼嘆氣?」盛紘睏倦,很想睡了。
「妾身想著將來墨兒是不是也有大姐兒這般福氣,雖說如今府里,幾位姑娘都是一樣的,可就怕將來說親時,人家嫌她不是太太養的……」林姨娘聲音漸低。
盛紘想起自己當初去王家求親時的艱難,也嘆氣道:「嫡庶終究有別,不過有我在,自不會委屈了墨兒。」
林姨娘柔聲道:「紘郎待我們娘兒仨如何,妾身最是清楚,但官宦王侯人家的女客間來往紘郎如何插手,須得太太帶著姑娘們出去見世面才成,這樣墨兒也不至於叫我這個卑微的生母拖累了,埋沒在內府不得人知道。」說到後來,語音凄然。
盛紘沉思片刻,道:「有理。回頭我找太太說,以後和女客們往來不可只帶如蘭一個,得把墨兒和明兒也帶上,若她們品性好有造化,將來盛家也能多結兩門好親。」
林姨娘神色嬌媚,靠在盛紘的懷裡,嬌呼道:「真真我的好紘郎!」一轉眼,忽又難過起來,眉目輕蹙:「聽說外頭瞧熱鬧的丫鬟說,華姐兒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還有田地莊子和許多陪房人口,真好氣派,不知墨兒……」
盛紘本有些迷糊,但畢竟被孔嬤嬤洗過兩回腦,對林姨娘的要求有些警惕,想了想,方道:「若不論婆家,幾個女兒我自是一樣待著,不過大丫頭是太太拿自己的陪嫁添妝的,細算起來,墨兒未必有大姐兒這般的嫁妝了。」
林姨娘嬌嗔道:「紘郎好脾氣,太太既嫁過來了,她的陪嫁自也是盛家的,幾個哥兒姐兒都叫太太一聲母親,她怎麼也不能太偏了呀!」
盛紘心頭一涼,腦子開始清醒起來,慢悠悠的道:「偏不偏的另說,只那沒出息的男人才整日價惦記女人的嫁妝,我那連襟當初也是三代官宦的名門出身,就是用了王家的嫁妝,如今在大姨姐面前都不好說話,當初我求親時便下了決心,太太的嫁妝我是一個子兒也不動的,統統留給長柏好了,反正也是盛家的子孫。」
林姨娘急了,一骨碌從被窩裡坐起來,道:「那楓哥兒和墨兒呢?難不成紘郎不管他們了?難不成為了我這個姨娘,還得累他們將來受苦?」說著又是淚水盈盈。
盛紘心裡記著孔嬤嬤支的招數,慢悠悠的道:「你沒有豐厚的陪嫁,難不成是我的過錯?」
林姨娘噎住了,不敢置信的看著盛紘,沒想到他會如此說話。
盛紘暗嘆孔嬤嬤料事如神。有一次閑談時,孔嬤嬤一語道破他與林姨娘相處時的一個周期模式,每次都是林姨娘先哭訴自己的卑微可憐,然後他就心疼哄她,然後林姨娘愈加可憐惶恐自己的將來,哭哭啼啼個沒完,然後他就心軟的許她這個那個。
孔嬤嬤當時便冷笑道,若是林姨娘有太太那般的家世和嫁妝,她會否與盛紘做小?
盛紘雖然相信自己與林姨娘是有『真感情』的,但自知之明倒也沒丟,不至於那般異想天開,於是孔嬤嬤便教了盛紘剛才那句話,用來給林姨娘種種逾越的要求做個急剎車,甚至連後面幾句話都準備好了。
盛紘披上中衣坐起,聲音冷下來:「當初我就是怕你們母子受欺負,才硬是從祖產中撥出一塊來給你們傍身,這本已不合規矩,但為著你和楓哥兒墨姐兒我還是做了;你已比一般妾室體面許多,難道還不知足?!你若想與正房太太比肩,當初就不該與我做妾。」
林姨娘聽的幾乎憋過氣去,顫抖著身子道:「紘郎為何如此,我與你是一片真情,便是外頭別家的正房太太我也不做,願意與你做小,你怎,怎……」
盛紘心中有些抑鬱,直道孔嬤嬤是女諸葛,連林姨娘下一句說什麼都猜中了,於是他便跟著見招拆招道:「你既與我一片真情,且甘願做小,又為何時時抱怨,還常與我要這要那的?難道一片真心便是如此?」
說著說著,連盛紘自己都有些膩歪,好像也覺得林姨娘和自己沒那麼『一片真情』了。
林姨娘被說的啞口無言,好像迎頭被打了個悶棍,抽泣了會兒,組織好語言,才委屈的哽咽道:「若是為了我自己,我半句也不會提的,可,可是,我得為著孩子們呀!我知道自己卑微,可楓哥兒墨姐兒可是老爺的親骨肉呀,我,我實在擔心……」
盛紘冷聲道:「墨兒將來若是高攀了親事,為了盛家臉面,我自會破例添置,不過若是親家平常,難不成我還讓墨兒的嫁妝和嫁入伯爵府的華兒比肩?還有如兒明兒,她們也是我的親骨肉!至於楓哥兒,男子漢大丈夫存於世間,本當自立,讀書考舉出仕,將來自己立起門戶,難不成一味靠祖萌?當日我大伯父幾乎將家產折騰光了,大哥如今的家業大多是自己掙來的!我雖不才,但有今日也不是全依仗老太爺的!」
林姨娘抹著眼睛,心中暗恨,自孔嬤嬤來後,盛紘已大不如以前寵愛她順著她,她一直屈意承歡,柔順服侍著,今天她本想趁著盛紘高興,說服他再多置些產業在自己名下,將來自己一雙兒女也好不落於人後,可不料盛紘似早有準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滴水不進,她不由得心中暗暗發慌。
盛紘看林姨娘神色惶恐,形狀楚楚可憐,自覺放緩了語氣:「我如何不疼愛楓哥兒和墨姐兒,可終究長幼嫡庶放在那裡,我若亂了規矩,不但惹人笑話,興許還鬧出家禍來。」
盛紘忽又覺得自己太軟了,想起孔嬤嬤最後那幾句話,立刻當場用上,他疾言厲色道:「你也要管好自己,就是你整日作這般想頭,才鬧的墨姐兒與姐妹們出頭爭風,若是將來楓哥兒也如此不悌,我立刻發落了你!」
說著立刻披衣起身下床,自己整理形容,不管林姨娘在後頭如何呼喊,徑直了往門外走,只最後回頭說了一句:「好好教養兒女,將來自有你的好日子,能給我都給你了,其它的你也莫再惦記了!」
林姨娘驚怒交加,她受寵慣了,一時拉不下臉面去求盛紘,只咬碎一口銀牙。
盛紘一邊朝外走,一邊嘆氣,孔嬤嬤長年混跡內宅,對這些家族的底細最是清楚,她說過的那幾家敗落被奪爵的公侯伯府他都知道,甚至有些還認識。家禍往往都由子孫不肖起,子孫不肖又由家教混賬而來,真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那些落魄家族舉家食粥的潦倒,他在京城看的觸目驚心。他也親眼見過大伯父如何寵妾滅妻,偌大家產幾乎窮盡,若不是有自己嫡母的撐腰和盛維的自己打拚,那一房早就敗落潦倒了,林林總總,前前後後,盛紘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
外頭冷風一吹,盛紘定了定神,又覺得自己太多慮了,畢竟如今長柏和長楓都勤勉好學,如何與那些鬥雞走狗玩鳥賞花的紈絝們去比。當初盛紘由亡父的故交世叔領著一一拜訪認人時,好生羨慕那些世代簪纓的清貴世家,那種家族端的是門風嚴謹,子孫出息,數代不衰,就是有爵位的人家也不敢輕視了去,也不知將來盛家有沒有這般福氣了。
盛紘長嘆一聲,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官老爺,容易么?
……
華蘭出嫁時,王氏不止給了大筆嫁妝,還把府里勤快老實的丫鬟婆子挑了不少一齊陪送了過去,盛老太太原就想整頓府內,索性趁這機會重新安排使喚人手;本來王氏很抵觸這次人員調動,但是一聽說要刪減林棲閣的人手,立刻就舉雙手贊成了。
按照封建等級理論,姨娘的丫鬟婆子應該比太太少,以前是盛紘偏心,可如今盛紘回頭是岸了,於是林棲閣就要裁剪編製,林姨娘不是沒鬧過,說那些人手都是給長楓和墨蘭使喚的,於是王氏立刻反唇:「那柏哥兒和如姐兒又怎說?」
解釋公式如下:王氏+長柏+如蘭=林姨娘+長楓+墨蘭;但是,王氏應該>林姨娘,那麼就是說,長柏+如蘭<長楓+墨蘭;於是,盛老太太很不悅道:滑天下之大稽,這如何使得!
林姨娘眼看著多年布置的人手,被裁去了不少,心頭恨的如火燒,可卻也不敢反抗,在老太太面前,她說不通道理;在盛紘面前,她也『感動』不了他的『真情』;在王氏面前,她又比不過身份,末了,她只能悶在自己院里,陰沉著一張臉,砸掉了一整套茶具。
和林姨娘一樣遭遇人員調換的還有六姑娘明蘭,面對添人這樣的好事,六姑娘很不上道,她聽見要加人的第一反應是:「做什麼要添人?崔媽媽,丹橘,還有小桃,三個服侍我一個,我用人夠了,其他事情也有人做呀。」
明蘭這麼想很正常,她所來的地方正在鬧經濟危機,全世界範圍內裁員中,屬於把女人當男人使,把男人當牲口使,可以用兩個的,決不用兩個半;盛老太太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了明蘭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長嘆一聲,到佛堂里去念了兩遍清心咒,剋制自己不去捏死心愛的小孫女,而房媽媽則很體貼的給六姑娘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