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安即吾鄉

莫愁布置了兩間比鄰的客房,蘇離離住在左邊一間,木頭住在右邊一間。晚上蘇離離洗漱了回到房裡,素潔的被褥鋪在床上。她也不點燈,就在床邊坐下來,撫著那棉布發獃。

約發了一盞茶的工夫,門扉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人影鑽進來關上門。蘇離離抄起枕頭扔過去,木頭應手接住給她扔回了床上。蘇離離低聲冷笑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木兄弟,這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裡來做什麼。」

木頭站在她面前,有些淡薄的月光隔窗映在他臉上,朦朧卻真切,「你惱我了?」

「我惱你什麼?」

「今天莫愁問是不是一起住,你惱我不說話。」

蘇離離果然有些怒,「這種話你不回,你讓我來說。」

木頭半抿著唇,雖未笑,卻比笑更多了幾分愉悅,「我是想聽你的呀。你說一起住那就一起住,你說分開住我可以悄悄來看你。」

蘇離離騰地一下站起來,卻被他一把撈住了抱在懷裡。她三分氣惱,三分玩笑,伸手捏了他兩頰扯著。木頭被她捏得皺起了鼻子眼睛,本來下頜的弧度恰到好處,現在扯得寬了三分,鼻子眼睛縮在一起,言緘依從,目露無辜。

蘇離離嘻嘻一笑,鬆手時踮了踮腳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將他的臉揉了揉,復原了本來面目。木頭無奈地看了她半晌,問:「你是不是覺得把祁鳳翔害了?」

蘇離離默不作聲,手從他肋下穿過,抱了他的腰,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味道,像山林木葉的清香,半晌方慢慢道:「我是跟趙無妨胡編過他,但是他也利用過我;我因之受過傷,他卻又救治過我。」她驀然想起祁鳳翔手上的刺痕,心裡有些寥落,彷彿又觸到了那種孤單和依耐,明知他是鴆酒,卻渴得時不時地想喝。

「木頭,我跟祁鳳翔互不相欠。只是那段日子城破人亡,我孤身在這世上,是他在我旁邊。」她緩緩道,「我要來取天子策,所為有二:其一,天子策是我爹的遺物,不能輕棄,留著又是個負擔;其二,祁鳳翔志在天下,我把天子策送給他,物得其主,從此他不惦記我,我也不惦記他。你明白么?」

見他不語,蘇離離細細看他,「你生氣了?」

木頭搖頭,「沒有。我在想,你雖說得輕描淡寫,可我不在你身邊你吃了很多苦。我本該預料得到,但我還是走了。」

「你自己跑了也吃了很多苦,咱們扯了個直。」蘇離離輕笑著。

四目交投,有些細碎的親昵廝磨,淺嘗即止,卻又久久沉溺。木頭點吮著她的唇,蘇離離心有旁騖,沉吟道:「我一直在想,回京把房子賣了,然後到冷水鎮開棺材鋪去。你說好么?」

木頭卻專心得緊,隨口道:「你走的時候怎麼不賣?」

「走得急,沒時間。又怕祁鳳翔作怪。」

「現在就不怕?」

「現在……嘻嘻,他倒霉了,又有你在,我賣我的房子,誰管得著。」

「嗯……」木頭勉強答應了一聲,蘇離離捧著他的臉推開道:「我跟你說話呢。」

木頭點頭,「祁鳳翔是個明白人,就算有幾分喜歡你,也不會過於執著。關鍵在於你要專心地喜歡我。」他說到最後一句,眼神一凶,將她瞪了一眼。

蘇離離卻笑道:「嘻嘻,你有什麼讓我喜歡的?」

他哼了一聲,把她用力抱起來親吻。緊貼著他的胸口,隔著衣料感覺到他肌體的熱度和力量,蘇離離只覺耳根發熱,用力掙開他道:「我們在人家山上做客,你注意體統!」

木頭鬆了手,蘇離離看著他悻悻的神情,大是高興,手指戳著他胸口道:「哎,你說我的天子策在哪裡去了?」

木頭眼皮抬了抬,出餿主意道:「要不讓李師爺給你算算?」

這夜,木頭就是耐著不走,蘇離離拗不過他,兩人只好和衣而眠。她白天爬了山又趕了路,倒在枕頭上就睡著了。木頭側在她枕邊看著她睡熟的樣子,就像他離開那天的眷戀。指尖輕觸著她的臉,皮膚細膩柔滑,心裡充盈滿足。

早上醒來時,木頭不在枕邊。蘇離離也不知別人知不知道他昨晚在這裡,出門遇見莫愁,沒見異樣,放下心來洗了把臉,吃了碗粥。山上冷,莫愁拿了厚衣服給她,說後山的兄弟們在練武,莫大王拉了木頭過去指教,問蘇離離去不去看。蘇離離問明了地方,道:「我一會去瞧他們。」

出來後寨大山洞這邊,李師爺正抱著一個白瓷小壇,擺一隻雲停荷葉杯斟著。那酒清澈透亮,甜香撲鼻,循循而入,八分即止。他端起來,啜一口,大是愜意,吟道:「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注)

蘇離離緩緩走到洞口笑道:「眼下秋來冬至,不是這等春光。李師爺一大早的又喝上了。」

李師爺放下杯子笑道:「蘇姑娘啊——,你也知道飲酒賦詩?」

「也不怎麼知道。」蘇離離已進到洞內,「這裡黑漆漆的,怎麼不點燈?」

李師爺搖頭道:「這是倉庫,怎能用火!」

蘇離離失笑道:「是我糊塗了。李師爺,聽莫大哥說你善卜筮測算,我正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李師爺精神一振,道:「什麼事,說吧。」

蘇離離斟酌道:「我有一件家傳的東西,找不著了。我想知道它在哪裡。」

李師爺捻著山羊鬍子,「唔……找東西,什麼時候丟的,五行屬什麼的東西?」

「上月二十五發現不見了,屬金。」

李師爺沉吟半晌,打開小桌內屜抽出一張星盤,伏案推演干支。蘇離離看著山洞高大空曠,寒氣逼人,轉到外面陽光底下曬了曬,見一條肥壯的毛毛蟲從這片葉子蠕動到了那片葉子;又進來石頭上坐了坐,看地上的螞蟻東探西探尋覓冬糧。

抬頭時,李師爺演算片刻,又沉思片刻,再酌酒一杯,越飲越醉。蘇離離忍不住好笑,站起來想說:「算了,我去找莫大哥他們。」

話未出口,李師爺一拍桌子道:「推出來了!」

「怎樣?」

「這東西在土上,木下,傍水之處。」他習慣性地搖頭晃腦。

蘇離離瞠目結舌道:「就這樣?」

李師爺也瞪圓了眼睛道:「怎麼?這還說得不夠細緻?」

蘇離離哭笑不得,「你總得說個地方,比如梁州還是雍州,在什麼人手裡。」

李師爺盯著那星盤看了半晌,赧笑道:「法力有限,法力有限。」

蘇離離耗了大半個上午,頗為無奈,轉身欲走,走了兩步折又回來道:「李師爺,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難言的傷心事,只是你本有學識見地,即使懷才不遇,又何必整日把自己灌醉裝糊塗呢。人世寬廣,自有適意之處。」

李師爺一愣,往椅子後倚了倚,望著蘇離離不說話。蘇離離言盡,轉身出來,便聽他在身後緩緩吟道:「愁閑如飛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注)

原來是個多情種子,蘇離離搖頭而去。

回到大寨,就見莫大、木頭、莫愁都回來了。莫大笑道:「你去哪兒了,我們等你半天。」

蘇離離端了杯子喝水道:「找李師爺算個事,他耽誤了老半天。」

「哈哈,你找他算什麼?」

「找個東西,我爹留下的一個匣子。」她轉頭看了木頭一眼,木頭卻正拿水瓮把她喝空的杯子又倒滿。

莫大問道:「什麼匣子啊?」

蘇離離也不拿莫大當外人,望天想了一陣,「約莫九寸長,八寸寬,六寸厚的一個烏金匣子,很堅實的。」

莫大用手比了比,也想了一陣,「很堅實?是不是埋墳里的?」

蘇離離一口水沒咽下去,險些咳出來,「你見過?!」

「倒是見過一個。」他遲疑道:「早先我出來,到處亂糟糟的。走到梁州時,遇上官兵捉丁,躲到一座山上。你教過我看山勢巒頭,我當時見著一座荒墳,那地勢風水好得不得了。我窮極了,想著也許是哪位貴人的古墓,不立碑就是為了防盜,就挖了。結果挖了半天既沒有棺木,也沒有屍身,只得一個不滿一尺的金匣子。」

蘇離離越聽越急,又是緊張,又是欣喜,「那匣子呢?!」

莫大又想了一陣,「我以為那裡面定然有什麼好東西,可是撬了半日撬不開,砍了砸了也沒用,還用火燒了一通也不熔。」

蘇離離幾乎想張牙舞爪地撕了他,「那你到底弄到哪裡去了?!」

莫大搜腸刮肚,蹙眉道:「我……我忘了。」

「啊……」蘇離離頹廢地叫了一聲,無言頭點桌。莫大看她這樣,抓頭髮道:「你過去也沒說過,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家的東西。」

莫愁忽然打斷他們道:「是不是後面修豬圈,木樁短了一截,墊下面那個?」

莫大一拍腦門道:「好象是啊,走,看看去。」

四人忙到後寨。後寨養了幾十頭豬,大小不一,左右拱擠,圈裡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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