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香銷被冷殘燈滅

同一個人,是沒法給你相同的痛苦的。當他重複地傷害你,那個傷口已經習慣了,感覺已經麻木了,無論在給他傷害多少次,也遠遠不如第一次受的傷那麼痛了。

凌霞山清虛觀。

木芙蓉又開了漫山遍野。

院前風有些涼了,河蚌拿了一件披風披在容塵子身上,隨後倚在他身邊,「知觀,後山開了好多花,每朵都好大好漂亮。可是今年我很乖,一朵都沒有摘喲。」

她在容塵子身邊絮絮叨叨,「後山的泉水今年特別清亮,我不過往裡面投了塊石頭,老頭就跑來痛罵了我一頓,你也不幫人家。」

「我用懷夢草看了無數次天道,它不肯告訴我結果。後面一頁一頁,全是空白。也許是需要我選擇,但是也沒有什麼好選的吧,反正我是走不了了的。」她身邊的竹編藤椅上,容塵子安靜地躺著,不言不語不動。河蚌抱住他,在他唇邊親了一口,「起風了,我們進屋吧。」

容塵子毫無反應,河蚌用風傳將他帶回卧房,扶著他在榻上躺下。外面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多時於琰真人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不知從何處名山勝水找來的高人隱士。

進到房間,他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河蚌,經自領著人替容塵子把脈。

容塵子抱恙在身,由葉甜暫代主持。於琰真人也一直沒能回到洞天府,他的頭髮更白,原本筆挺的腰身也變得佝僂。曾經中氣十足的長者,如今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位隱士同樣未找出有效的治療方法,河蚌也不失望,依然日日守在他身邊。

葉甜也經常過來,一則看望容塵子,二來陪河蚌說說話。可河蚌一不哭二不鬧,冷靜得可怕。葉甜連勸慰的話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河蚌反倒是安慰她,「以前吧,凡事只要哭一下,總會有人動手解決。現在哭不靈了,難免只有自己動手了。我無事,因為有事也於事無補,所以希望你們也無事才好。」

容塵子遇害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無數妖物聞風而動,明裡暗裡,俱奔神仙肉二來。於琰真人慾傳信令整個道宗來救,但次日所有的妖怪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河蚌將一條千年蛇妖掛在清虛觀山門前,生剖其腹,將其皮肉用竹籤撐開,用勺子將其五臟一勺一勺全部刮盡,一直颳了兩天。蛇咬的慘嚎驚住了無數妖魔,它靈氣不滅,一直哀嚎了四日才漸漸死去。

風乾的蛇屍枯枝一樣掛在山門前,比任何驅妖的符咒都管用,沒有妖怪敢上前一步。

凌霞鎮的百姓卻來的更勤了,不時有善信請求探望容塵子,葉甜自然全部婉拒。但來者仍絡繹不絕,許多村民都請了容塵子的長生牌位,早晚供奉。

河蚌拒絕了道門的相助,也趕走了庄少衾派來保護清虛觀的官兵。清虛觀巋然不動,且正常接引香客。所有小道士一律各司其職,一切如常。

道門乍逢巨變,為免分裂,於琰真人努力控制局面,但他畢竟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難免力不從心。

而鳴蛇之王一死,鳴蛇一族群龍無首。河蚌找到行止真人,開門見山、毫不遮掩,「流落在人家的鳴蛇一出事第一時間聯絡你,想必你在它們之中威望極高,也最值得信任。如今鳴蛇一族如同一盤散沙,一旦讓道門中人察覺,只怕有滅族之災。」

她太平靜,行止真人也不敢惹她,「陛下請直言。」

河蚌翻撿著他桌上的茶盞,「由你出面,舉薦三眼蛇做蛇王,重新統一鳴蛇一族。」

行止真人其實心中也早有猜測,但他還是有點為難,「陛下,貧道也就直說了。這條三眼……呃,鳴蛇雖然如今實力大進,在上一戰中也功不可沒,但毫無師承來歷。貧道恐怕……」

河蚌豎手制止他,「它會拜我為師,內功心法出自我門下,其餘一應課業由國師庄少衾傳授。」

行止真人瞬間瞭然,「貧道拜謝陛下。」

次日,河蚌為三眼蛇賜名何為,並同庄少衾、行止真人將所有的鳴蛇全部召集在一起。這條三眼蛇資歷雖淺,但它前有行止真人力薦、後有河蚌為盾,中間有庄少衾作保,且消滅鳴蛇蛇王立了大功,諸鳴蛇紛紛投效,鳴蛇一族暫時安穩。

這條三眼蛇成了蛇王,但依然二的狠。它是不是釣幾尾魚、帶點肉食上來孝敬河蚌。只是河蚌最近胃口不佳,連睡覺都不香,它帶什麼吃的也極難討她歡心。

而於琰真人獨木難支,許久之後終於決定由庄少衾暫領道門。庄少衾雖威望不如容塵子,但他如今身居高位,道門諸子也不敢異議。

夜間,桂花香飄滿山間。

河蚌將容塵子搬到院中的水池邊,自己在池子里泡水。因院中無人,索性脫了容塵子的鞋襪給他洗腳。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在你身邊的時候總是特別困,現在你不理我了,我特別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有時候我在想,其實當時我應該跳進岩漿裡面死掉,因為這樣的日子真的太可怕。而最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現在竟然連離開的勇氣都沒有了。」

容塵子依舊不說話,河蚌怕他著涼,將他的腳擦乾,又將鞋襪俱都給他穿好。穿著穿著,她整個人又膩到他的懷裡,「知觀,今晚月亮真圓。」她扯過容塵子的胳膊環在自己腰間,月光澹蕩,晚風吹送落花紛揚。河蚌撫去他衣上落英,又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老道士,你再不醒來,我把你耳朵咬著吃啦?」

容塵子木然地望著傾瀉一地的月光,河蚌當真舔舔他的耳朵,「我真咬啦?」

容塵子全無動靜,河蚌舔了一陣又不免嘆氣,「以前不讓我吃的時候呢,想吃,天天都想吃。現在任由我吃的時候,又下不了嘴了。」

外面有輕微的聲響,她轉過頭,便看見庄少衾緩步行來,「天涼了,帶師兄回房吧。」

河蚌窩在他懷裡不想動,「他衣服穿得厚,不礙事的。」

庄少衾低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來,「小何,假如……我說假如,師兄永遠不再醒過來,你怎麼辦?」

河蚌將臉貼在容塵子胸口,「我能怎麼辦?好好待著唄。不然哪一天他醒過來,發現……咦,清虛觀知觀換人了,道門主事也換人了,就連鼎器也不見了……豈不是很凄慘?」

庄少衾聞言苦笑道:「你還真是……」

河蚌語聲清亮如月光,「所以我要乖乖地待在他身邊,待到他醒來,看見他的師弟、師妹、弟子都在,清虛觀還在,道宗安然無恙,我……也還在。」

「你這麼想,我也就不勸了。」庄少衾再度替容塵子把了脈,許久方道:「以後任何需要,派人傳言於我。」

河蚌唔了一聲,又轉頭看他,「你要回皇宮?」

庄少衾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皇上身為皇族,肯定知道皇陵機關的玄機,他故意安排我們在最後時刻進入陵寢,多半是打著讓我們和鳴蛇同歸於盡的主意。但是我必須回去,因為必須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確保我道門安然無恙。只有我們自身安全,才能更多更好地為百姓做事。」

河蚌挑挑眉,倒也沒有反駁,「你知道所有方士開給知觀的葯,為何全部毫無起色嗎?」

庄少衾終於不解,「為何?」

河蚌抬頭,月光墜入眼眸,波光粼粼,「因為我根本沒有喂他喝葯。」

庄少衾目光鋒利如刀,「繼續說。」

「知觀元神是被龍氣所傷,所有補充進體內的靈氣都會被龍氣吞噬,靈氣越充盈,他的魂魄只會越衰弱。我抽幹了他體內所有的靈氣。」

庄少衾焦急擔憂之色溢於言表,「難怪,我竟感覺不到師兄體內靈力的流轉,但是沒有靈氣支撐,他的身體只會越來越衰弱,如果找不到解決辦法,很快他的身體就會死去。」

「當年淳于臨妖劫迫在眉睫,知觀的一碗心頭血將之無限後延。是因為神之血脈中和了妖氣,令天道不能察覺。而今知觀元神被龍氣所傷,他待在體內即使再如何將養也斷難復原。當今聖上雖非明主,然也是天道選定的君主,若能取他一碗心頭血……」

庄少衾面色大變,「你是說……」

河蚌直視他,「如今知觀體內沒有任何靈氣,已經完全可以容納龍血。當龍血在他體內流動,龍氣便能為他所用,於是不但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反而會令他得益無窮。」

庄少衾眼中的驚疑漸漸淡去,竟然露了一分喜色,「好主意。至少聖上……只怕會……」

河蚌毫不猶豫道:「會死。上次見面我觀他氣虛血弱,以容塵子的修為被取一碗心頭血也幾乎喪命,何況他。」

庄少衾站起身來,「他死就死吧,為了師兄,也顧不了那麼多。」

河蚌一手握住他肩頭,展臂將他壓得復又坐下來,「難道你還想直接撲到他,在他胸口挖個洞取血不成?」

庄少衾凝眸,「所以?」

河蚌在他肩頭的手緩緩用力,「告訴他,皇陵的龍氣融化了鳴蛇的元神,雖然它的靈氣足以將國運延長五十年,但因其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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