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藏邊鬼妖 第七章 救人,迷夢

何為黑暗滅法時代?

在7世紀中葉,松贊干布娶了尼泊爾尺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兩位公主分別帶去了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和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以及大量的佛經和工匠,從此藏語系佛教大興。然而凡事有盛必有衰,公元842年,苯教徒將國王赤祖德贊謀害,擁戴其兄朗達瑪為贊普,掀起了一場大規模的滅佛運動。在這場運動中,大量不事生產的僧人被迫還俗,持弓打獵。寺廟被毀,或者移作他用,佛像被釘上釘子,扔進了水裡面,大量寶貴的佛經和文物被燒毀或扔到水中……

這次滅佛運動,代表著前宏期的結束,導致西藏百年的佛教傳播和發展,都陷入了斷層、停滯的狀態。

通過之前尹悅給我們提供的內參資料,我得知,這次滅佛運動是每一個西藏僧侶心中,永遠的痛,那些遺失的珍貴佛像、經書和文物,一去不再。歷史飄渺,上千年斗轉星移、山河變遷,未曾想到竟然會在天湖底下,又能夠重見,怎麼能夠讓他們不激動呢?

這些我們都能夠理解,於是便不再管這大小喇嘛在旁邊兩眼冒星星,我跟雜毛小道兩人開始圍著這頭變種大鱷魚,打量起來。

別看這條劍脊鱷龍對小喇嘛像哈巴狗一樣乖順,對我們卻是兇惡得很,背上的角質劍脊不斷地抖動,鼻孔里喘著粗氣,喉嚨里有著氣息摩擦的粗粗聲響,像咆哮,又像是警告。

雜毛小道剛才與之交手時,扎在它左眼中的刻刀,還筆直地插在上面,昭顯著雙方的仇恨。劍脊鱷龍的獨目中有種陰毒的怒火,倘若不是剛剛臣服於小喇嘛的佛光威勢,只怕現在又要撲將上來,與我們廝鬥了。兩個喇嘛興奮地交談了幾句,看到這邊劍拔弩張,趕緊停止交流,跑過來,小喇嘛摸著劍脊鱷龍粉嫩的鼻孔,不斷地念動經文,小聲安慰著。

這條巨大的劍脊鱷龍喘著粗氣,沒多久,還是平靜下來,只是左眼附近的肌肉,不停地收縮。它顯然也是被傷及了要害,忍不住疼痛。

看到這東西的傷勢,老喇嘛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將袖子挽起,從懷裡掏出那口嘎巴拉碗,然後將它覆在傷口上,念動經文。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顱骨做成的碗中,有如油脂一般的液體滴落,聚在了地上這頭畜生的左眼上,那破碎的玻璃體,竟然被固定住,不再痙攣抽搐了。

老喇嘛吩咐了一聲,小喇嘛將手掌放在了劍脊鱷龍的額頭上,輕輕摩挲,然後握住那把刻刀,一下,便將其拔了出來。這刻刀被拔出來之後,刀刃上面還有一層濃膠一般的液體,黃色的,黏稠如蜜。

老喇嘛嘆了一口氣,反過身來,將刀柄遞給了雜毛小道。

雜毛小道接過來,看到兩個喇嘛一副悲憫天人的表情,忍不住抱怨,說,生死相搏,自然用盡全力,你們有這降服之法,早說出來,這畜生哪裡用吃這麼多的苦?他說完,將刻刀在草地上抹了一把,見不幹凈,便跑到湖邊去洗滌。

當他返回的時候,我們已經圍著這頭劍脊鱷龍,在做研究了。

經過老喇嘛的治療和小喇嘛的撫慰,這頭畜生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伸展身子,然後翻轉過身子來,將隆起的肚子,露給我們看。

它腹部的黑色鱗甲沒有那麼硬,略微柔軟,從外面看,呈現出一個蜷縮的人形,正隨著劍脊鱷龍的呼吸而律動著。我問那個眉毛長長的老喇嘛,有什麼辦法,將裡面整個少年給救出來?

老喇嘛望向那個清秀的小喇嘛,小喇嘛點了點頭,然後將頭附在這條巨鱷的耳朵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這邊說完,那劍脊鱷龍便猛搖頭,嗷嗷地叫喚。

雜毛小道將濕潤的刻刀在自己的衣袖上抹了抹,不解地問,這畜生可是不樂意?

小喇嘛搖頭,說它不是不樂意,是因為受了傷,全身的神經系統被震得紊亂崩潰,導致它無法將肚子裡面的人給反芻出來了。我笑了笑,說,這傢伙既然有這神奇的功能,怎麼又變得時靈時不靈了,這到底是何道理?雜毛小道也在旁邊嬉笑,說,你們是怎麼降服這頭畜生的,看來它還是藏了私,不然還不巴緊著弄出來,恐傷了無辜者性命?

小喇嘛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它剛才中了我兩杵,這法器傷害力不大,不過有延時震傷的效能,估計現在開始發作了。」

雜毛小道笑了,說,這一回,可跟我們沒啥關係了。

老喇嘛打斷我們的談話,他右手摸著那起伏的人形肚皮,眉頭皺起,急迫地說道:「它剛才受創過重,體內的自我調節功能已經完全紊亂了,使得包裹活物的臟器少有氧氣輸入,現在看,快要枯竭了,如果再拖一段時間,只怕將人救出來,也活不成了……」

他話沒有說完,不過我們已經被他提出來的問題給驚到了,若真是如此,我們可該怎麼辦?

雜毛小道並沒有半點兒猶豫,他對這個醜陋的爬行動物有著天然的反感,又或者說,他對所有被喚作「龍」的生物都十分不喜。剛剛收入懷中的刻刀又掏了出來,在他右手的指尖上飛舞了幾圈,然後停住,指著那腹部說道:「要不然,由我來客串一把婦產科男醫生,給這個傢伙來一次『剖腹產』?」

老喇嘛不同意,說,巴桑家的兒子是一條生命,我們面前的這條劍脊鱷龍,也是一條生命,而且它還皈依了我佛,更是不能濫殺。這剖腹不但會將它的護身氣場給切開,留下遺禍,還會迫使它奮起反抗,逃脫出我們的控制,到時候,還是會害了它腹中的生命。

這可如何是好?見到兩個喇嘛左右為難的樣子,我的心思一動,說,這劍脊鱷龍只是食道神經沒有了效用,如果我們能夠從外而內,幫助它蠕動腸道,是不是就可以將那孩子給反芻出來了?

老喇嘛點頭,說,理論是如此,只不過,我們怎麼辦,難道自己也爬進去,將裡面的人,往外面拽?

我笑了笑,說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兩位,這裡有一句話需得你們同意——我可以為你們剛才的手段保密,但是你們也需要為我保守秘密,可好?兩個喇嘛二話不說,單手而立,誦了一聲佛號,稱是。

有了這兩個人的保證,我便也不顧忌許多,雙手合十,大聲唱喏道:「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話音一落,肥嘟嘟、金燦燦的肥蟲子出現在半空中,稍微一停頓,便朝著那劍脊鱷龍的口中射去。

驟然吞進這麼一個小東西,那劍脊鱷龍大吃一驚,殘留的眼睛瞪得碩大,嗬嗬地叫,顯然是被嚇著了。肥蟲子一閃而逝,然而兩個喇嘛卻看了個一清二楚,老喇嘛驚恐地指著那一道流逝的金光喊道:「波比瘤般蟲?」

我並不理會他們的驚訝,走上前,只見這劍脊鱷龍腹中的那一大團鼓起,開始往上走移。一開始還只是一點兒一點兒,肉眼難以瞧見,到了後來,這劍脊鱷龍那又短又粗的四肢開始游泳一般地滑動,從腹部到喉嚨,開始有規律地收縮。過了幾分鐘,它狹長的鷹喙嘴巴,張得巨大,從裡面,滾落出一大團黏黏糊糊的東西來。

這東西在湖岸旁滾了幾圈,最後舒張開來,竟然是一個渾身掛著各種黏糊熏臭液體的少年。

他的眼睛沒有睜開,只是脖子變得通紅,繼而青紫,雙手往自己的脖子里抓去,不停地痙攣抽搐。這是醉氧。因為在那劍脊鱷龍的肚子里待了一天,他身上的味道又酸又臭,難聞極了。小喇嘛趕緊上前去,又是潑水又是解衣,總算是讓他舒緩過來。

睜開眼睛後的藏族少年,跪在兩位喇嘛的面前,又跪又拜,嘰嘰喳喳,口中各種感激和讚美。

在喇嘛的勸說下,那少年驚魂已定,平復心情,說起自己的事情。無外乎是追羊到湖岸,結果被吞噬,並沒有多少曲折。他也是運氣好,倘若劍脊鱷龍先吃的是他而不是羊,只怕此刻他已經葬身鱷腹了。在冰冷的湖水裡將他洗凈,小喇嘛與巨大的劍脊鱷龍依依惜別後,不再停留,往回走。老喇嘛找到我,說他們會返回寺中,然後組織人手來確定和挖掘黑暗時代被沉毀的佛像和遺物。到時候,可能需要我們幫忙。我並不願,要知道,我們現在可是逃犯身份,本來就應該低調些,此刻若是大張旗鼓,只怕會招惹麻煩。

老喇嘛一輩子精研佛法人心,自然知道我們在擔心什麼,他當即向我們保證,說他會為我們的一切保密,並且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為我們提供庇護。

說到這裡,我方才答應,說到時候看看。往回走的路上,我們碰到了趕牛的巴桑等人,見面又是一頓歡騰。回到南卡嘉措家,諸多慶祝,暫且不提。

當夜,我不止一次地夢到了一樽巨大的石棺,在水裡懸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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