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新中華 第二章 小人物 第三節 潘亮

王朝鼎革,以感受的程度計,最強者自然是失敗者和勝利者,其次是文化程度較宏的知識分子,再次是商人及城市居民,偏偏佔據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漠然視之。

也是,該交的皇糧一樣交,該納的國稅雜捐一樣納,農民有理由不關心時局的變化。或者說時局的變化甚至王朝的更迭與農民沒多大關係。

但這一次似乎不一樣了,發生在河南柘城的一件案子讓農民們感到世道或許真要變了。

故事的主人公叫潘亮,河南柘城仵家集的一個普通農夫。潘亮年後卻做了一件令鄉黨瞠目結舌的大事,竟然將仵家集的大地主徐公良給告上法庭了,原因是其妻弟閻五兒被徐財東的家丁給打死了。

徐公良徐財東可不是一般人,他既是柘城有名的大地主,名下的田產無數,還在柘城乃至歸德陳州經營著票號商鋪,財力雄厚冠絕當地。不僅如此,徐家還有官府背景,子弟多有在官府任職者。

潘亮的妻弟閻五兒租種著徐家的九畝地,農閑時還做些泥匠活計,幫人修補房屋什麼的以補貼家用。年初閻五兒不願再種地了,準備去東面的兗州做工,他聽說兗州那邊大量招聘工人,管吃管住,每月還有好幾塊的銀洋可拿。閻五兒雖然沒念過書,但這筆賬還是好算的,相比做工,種地太不划算了,一年到頭累得像條狗,勉為溫飽而已,那還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如果是災年,餓肚子不說,反而倒欠了東家的地租。

但閻五兒退租的要求被拒絕。徐家提出,退租等於撕毀合約,須繳納一筆賠償金。那筆錢閻五兒自然是拿不出的。

於是發生了爭執,閻五兒有感於山東的消息,責怪徐家太霸道,人家山東地租最高才兩成五,你們徐家竟然收到了一半!地租高不說,還不準退租!當初租你家地的時候可沒有說不能隨便退租啊?欺負俺不識字啊?如今不是大清朝了,是山東的龍大帥坐了朝廷!小心你們將來吃傢伙!

閻五兒在村裡有些威信,這次他本來糾集了十幾個有手藝的窮哥兒一同到兗州闖蕩。沒想到竟然退不了租。

跟閻五兒「談判」的是徐家的二管家——他是管著田莊的,本來就苦于山東帶來的壓力。儘管消息傳遞緩慢,但這幾年山東減租減息的消息不斷傳來,讓佃戶們越來越不安分了。閻五兒的要求絕對不能答應,否則佃戶們全跑到山東,東家的地誰來種?所以二管家斷然拒絕了閻五兒的要求。

本來不過是一件普通的鄉里糾紛,但閻五兒的責罵激怒了二管家……徐家家丁威風慣了的,哪裡容得佃戶如此撒潑,於是二管家一個眼神遞過去,三個家丁上去便動了手,「狗奴才,少拿蒙山軍嚇唬老子,徐老爺是你能嚇到的嗎?」

廝打間,閻五兒腰眼上被踢了一腳,被傷及要害,回去不久便死了,當時還有閻五兒的長子也受了傷,斷了一條胳膊。閻妻跑到姐夫潘亮家哭訴,潘亮登時火了,去找徐家理論。徐家礙及潘亮的身份,提出願賠償了事。鄉下人命賤的很,還不如半條耕牛。徐家財勢雄渾,自然不會在意。但這次徐家提出的賠償金卻頗有誠意,不僅願意賠償閻五兒之死和其子的傷,而且還私下給潘亮送了一份不薄的禮金。潘亮也是徐家的佃戶,徐家派來送錢的賬房說,潘家所租的七畝水田,今後的糧租全免了!鄉里鄉親的,家丁失手打死人,徐老爺也很難過,已經痛責家丁,此事就此揭過罷!

徐家打著破財消災的主意。畢竟不是大清了,儘管縣衙里基本還是那幫人,連縣長都是原先的縣令老爺,但潘亮身份不同以往,徐公良不能不有所顧忌。若是以往,徐老爺自然不會在意一個佃戶的橫死。

徐家為何忌憚於潘亮?原因是潘亮之子是蒙山軍軍官,在汀泗戰役立過戰功,如今已是營長。春節前,柘城縣根據中央軍區指令,還為潘家送來了慰問金,在潘家那三間草房的門匾上釘上了一塊寫著「光榮軍屬」的紅牌牌。

但潘亮卻不願私了。更不收徐家的饋贈,堅持要懲辦兇手。自古殺人償命,別說給五十塊銀洋,便是再翻上十倍,我那苦命的小舅子也活不過來了,何況還有我侄兒搞不好要殘廢,這次非跟徐財東理論一番不可。潘亮對鄉親們如此說。

徐家沒想到潘亮如此的不識趣。聞聽潘亮托劉秀才寫狀子要告徐家,徐公良登時怒了,給臉不要臉嘛,難道他以為他兒子做一個芝麻大的小軍官就可以跟老子掰手腕?真是連「死」字都不曉得怎麼寫!

劉秀才顯然受到了徐家的威脅,臨時變了卦,說什麼也不給潘亮寫狀子了。無奈之下潘亮只好跑到柘城去上告,縣裡倒是接了案,派人來仵家集調查了一番,回覆潘亮說案件很清楚,閻五兒與徐家有書面合約在前,上面摁著閻五兒的手印,徐家要求賠償是正當的,後來發生的衝突也是閻五兒犯錯在前,徐家屬於過失傷人,責令徐家賠償銀元二十,閻五兒所租之地,由徐家收回。

此事讓潘亮在仵家集成了笑談,老實巴交的鄉人再次領教了徐老爺的威勢,潘亮真是瘋了,竟然跟徐老爺打官司,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

潘亮自然氣得發瘋,給在陝甘帶兵的兒子寫了信,告知了事情的經過。深知遠水不解近渴,眼下的麻煩還要他來解決。潘亮似乎後悔沒有接受徐家當初的條件了,但徐家得了官府支持,不再理潘亮,連大門都不讓他進。潘亮無奈,跑到縣衙找官府理論,卻被縣令以囂鬧公堂為名打了五板子以示警戒。潘亮不敢與官府斗,回去找徐家,徐家自然不理,潘亮氣憤不過,將一桶茅糞潑在徐家的黑漆大門上,被衝出來護主的家丁毆打一番,家丁學了個乖,不敢衝要害處下手了,只撿皮糙肉厚處踹了幾腳了事。事情發生時有鄉民圍觀,但蹊蹺的是,潘亮卻就此失蹤了,兩日後,鄉民在一處距徐家大宅四里之遙的水塘發現了潘亮的屍體。

官司再起。便是滿清時期,鄉間的非正常死亡也是要報官的,縣裡派了仵作驗屍,結論是自殺身亡。潘、閻兩家自然不服,但官字兩張口,說是說不過的,激憤之下,潘亮的妻子上吊尋了短見。

這次讓鄉民憤怒了。有人說潘亮是被徐家害死的,於是仵家集一百餘農民跑到柘城喊冤,要求官府重審案子,但柘城縣不予理睬。

因為佃戶退租帶出了三條人命,此事傳遍豫東南,很快傳到了軍方耳中。半個月後,歸德駐軍派出了一個調查組前往柘城查案,引起了鄉民的極大興趣,當一水兒軍人組成的調查組來到仵家集調查事情的原委時,公開聲言軍方不會坐視軍屬被豪強欺凌。於是便有看不過去的鄉民提供了徐家的種種劣跡。事情遂急轉直下,很快,更高級的調查組抵達柘城,據說是受了中央軍區新任封司令官的指派,徐家家主徐公良被軍方拘押,柘城縣令被停職。新的縣長及縣裡的屬官迅速到位,接過了案子重新審理。再後來,新聞媒體也介入了,濟南好幾家報紙的記者來到柘城報道此案的重新審理。

一件似乎很普通的案子逐漸成為了轟動全國的大案。案件在一個月後審理終結,徐公良以侵奪他人財產,強姦婦女,縱兇殺人傷人,賄賂官府等七大罪被判死刑。同時被處死刑的還有柘城縣令、徐家次子以及家人共四人,判處柘城縣屬官及徐家管家家丁等有期徒刑者八人,徐家家產全部被沒收充公。

潘亮案在軍方強勢介入後被徹底翻了過來。很快由豫東南傳遍全省,進而傳至安徽山東等鄰省。各種傳言紛紛,主流是說徐家千不該萬不該,無論如何不該得罪蒙山軍!那潘亮的兒子是封司令的親信,曾在戰場上救過封司令的命。而封司令更是有名的殺神,在甘肅一次就砍了幾千顆人頭,因為是龍大帥的左膀右臂,這不,從西北換到了濟南,照樣當著司令。也有人說徐家是惡霸,活該。如今真不是大清了,那個狗屁縣令拿了徐家的好處,顛倒黑白,被槍斃是死有餘辜。更有人說軍隊不能管地方上的事,報紙上宣傳依法治國呢,這倒好,來了一幫兵不由分說便替軍隊家屬做了主,以後的地方官怕是不好管了,誰還敢去招惹蒙山軍的家屬?

案件帶出的相關問題卻被越來越高層的大人物們關注。

第一,佃戶有沒有人身自由?租佃關係可否限制農民的自由?由此帶出租佃算不算契約,要不要遵守的問題。第二,軍方是否應介入地方的法律紛爭?第三更是根本的硬傷,中央政府遲遲不能建立,導致地方上混亂不堪。

《山東新聞》駐京記者採訪了軍委會宣傳局局長洪粵誠。洪粵誠明確指出,佃戶不是農奴,擁有無可爭辯的人身自由!田主不得以所謂的契約限制佃戶的自由。正在緊張起草的共和國憲法中明確規範了公民的權利,非觸及法律,任何人不受人身的非法拘押拘禁。至於所謂的契約本身就是違法的,這就好比企業職員與企業主之間的關係,職員入廠須經得企業主同意,同樣,企業主無權阻止職員的辭職。

洪粵誠就此展開講了一段「國家大政」。洪粵誠指出,現階段中國的性質是一個落後的農業國,農民生活極端貧困。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首先是地主土地所有制,包括包含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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