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壁立山東 第五章 欣欣向榮的山東 第七節 許思(一)

山東大學堂是不招女生的,男女同校還是個夢想。許思入校不是困難,因為父親是校長嘛。但性別尚需保密,好在她不住校,麻煩倒是不大。

剛結束不久的閱兵式震撼了學子們。那天到校場觀看的不止是許思一名學生。這幾天學生們由於對朝廷在滿洲問題上的失望,更加熱切地議論第五鎮精彩的閱兵。

「從沒想過兵竟然能練成那樣!我都想去第五鎮當兵了。」

「那麼精銳的部隊為什麼不能去打俄國?」

「為什麼要幫日本?應當將日本人也擋在外面!」剛傳來日軍佔領漢城,正瘋狂向北推進的消息。學生們的知識面寬,不需要什麼軍事素養也曉得日軍肯定要渡過鴨綠江進入遼東的……

許思不願意過多的地與同學們接近,顧慮暴露她的身份。所以她只是靜靜地聽同學們的議論。夏天該如何過她還不知道,衣衫少了後,她玲瓏的曲線就難以遮掩了。光說五官還可以胡扯,胸前鼓起兩坨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子解釋的。父親正籌劃著實現男女同校,能不能成還在兩可之間。

大校場閱兵對於許思的震撼是巨大的,她不是很在意整齊劃一的步伐,而是對那三首曲子格外喜歡。通過父親,她已經打聽清楚那三首曲子的名稱了,迎賓曲,閱兵曲及第五鎮軍歌。作曲者均為第五鎮統制官龍謙將軍,那個身材高大魁梧,膚色黝黑的青年武將。父親告訴他,其年紀尚不滿三十歲。

「聽!風在呼嘯軍號響……」昂揚中帶著瀟洒浪漫的色彩。

「向著遼闊的田野,向著高高的山崗!」軍歌收束的兩句綻放出無盡的雄心。

沒有記全歌詞,但這兩句卻印在了腦子裡。許思向父親提出了一個要求,將第五鎮軍歌的完整詞譜找來,還有就是迎賓曲和閱兵曲也找來。

「這個,我也不常見龍提督。」許文夫沉吟道,「確實是精品。待我見著將軍向他討要吧。」

「難道不認識下面的軍官嗎?」

「之前為父一向討厭穿軍服的,和他手下的人真沒什麼來往。不過,我邀請他來學校做一次演講,他已答應了。」

「什麼時候?」許思來了興趣,「他會演講什麼?」

「我說了題目要他自己定,隨便講。哦,你說師生們會喜歡嗎?」

「我想會喜歡的。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閱兵那件事呢。喔,父親你認為那些曲子真是提督大人所譜寫嗎?」

「我想是的。此人才華不局限於治軍,這點我已經領教了,音樂乃小道耳,或許不過是興趣所致。」

「音樂絕非小道。傾畢生之精力也不一定能登堂入室。」許思對父親看不上她所醉心的音樂表示不滿。

許文夫邀請龍謙來山東大學堂演講很快就兌現了。二月十三下午,在尚未完全竣工的大禮堂里,龍謙對山東大學堂的師生做了一次演講。

這座大禮堂是許文夫上任後興建的。他認為大學必須有這樣一座可供全校師生聚會的禮堂。椅子尚未設就,除了學堂的先生們坐在臨時搬來的椅子上,總數近千人的學生們都是站立聽講的。

這天龍謙沒有穿軍裝,而是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這套衣服是原華源服裝廠為他定做的,公開場合還是第一次穿。

「尊敬的許校長,各位師生,大家下午好。龍某受文夫先生的邀請,站在這裡說幾句話。心裡很是揣揣,擔心講不出值得大家一聽的東西。我一向認為,對牛彈琴所諷刺者,不是牛而是彈琴者。講話要看聽眾是誰,寫書要看讀者是誰,就是高級廚師做一道菜,也要曉得食客為誰。之前都是對我的部下講的,他們都是文化不高甚至不識字的團體。而今天,我對著的是我們山東省最具學問的群體,這就令我感到緊張。倘若有不同之意見,請大家忍耐一下聽完。講完之後,可以當面批評商榷,也可以過後著文反駁。」

坐在父親身後的許思睜大眼睛望著台上的青年。換了洋裝的他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得年輕並且文質彬彬,操著一口京師口音,侃侃而談。

「今天只講一個問題,對中國政治狀況之認識。」龍謙開宗明義地講了演講的題目。

坐在最前排的許文夫精神一震,他沒想到龍謙竟然選擇了這樣的題目。

「政治並無神秘,並非當權者之專利。優良的社會,是人人都參與其中的。並非只是士農工商中的『士』。在座的師生或許認為,『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這算是儒家的經典吧。而我們這些大學堂的師長學子,自然是『士』的一分子。怎麼能與那些『勞力』者同日而語?我卻不這麼看。只有社會之所有分子,都奮起擔負自己的職責,這個社會才有希望。這就是顧炎武所講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奧義。就我理解,擔負起天下興亡並非要到天崩地裂之時,它是一項常態化的工作。龍某是帶兵之人,深知治軍之艱難,唯有士兵與官長同欲,這個軍隊才如臂使指。但我國歷史之漫長悠久,形成了獨特的政治形態,從而深入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方面,無時不刻地在影響著每一個人。」

低下一陣交頭接耳的嗡嗡聲。這個開篇即表明,演講者並非不識文墨的粗鄙武夫,而是對中國文化有所涉獵的。而且,對於政治之解釋,也算新鮮。專註聽講並拿了筆記本用鋼筆記錄的許思見中文科的兩位先生在低聲交流,似乎對龍謙所講的開篇不那麼贊同。

龍謙輕咳一聲,繼續講道,「我認為,中國的政治是取放任主義的。有句老話,『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與天下安』。一語道出了中國政治習俗的核心—消極性。但為什麼取其消極而不是積極呢?核心原因在於階級。」

「這個詞是泊來詞。什麼是階級?就是由於在社會經濟地位不同而區分成的群體。叫階層亦無不可。經濟地位造就了階級,人們都基本在本階級範圍內活動。交友如此,婚喪嫁娶更是如此。這就是俗語所說的門當戶對。如果不講其政治訴求,階級就是階層,但因帶上了對抗的因素,階級便更為傳神。」

「政治總是因階級的產生而興起的。在沒有產生階級的原始社會,政治清明,便是儒家所嚮往的,念念不忘讚賞不已的大同社會,禮記中所載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那一段,是吾國知識分子永恆的嚮往。但實現那種社會的時代幾乎沒有,原始社會沒有記載,進入到有文字記載的社會後,我認為沒有一個朝代做得到。」

「既有階級,彼此的利害便絕不相同。比如地主與僱農,一方總想多收租子,另一方卻總想著減租減息。當今社會的統治階級為世襲的貴族和官僚。所謂官僚,第一是官,第二是士。第三便是輔助官的人,如幕友,吏胥,差役,紳士,豪民等。這些人的利益與統治者基本相同,與被統治者則相反。當然,統治階層中,未嘗沒有關心民瘼的清官,如明代的海瑞,本朝之于成龍,張伯行,視被統治者的利害為自己的利害。然而這種人,似不為官場主流所容。而且,這些被小民念念不忘的清官,總是極少數。以生物學上的概念,好的和壞的,總是少數,常態卻是中庸。中庸之人,是不會以他人之利為己利,也不會以他人之害為己害,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第一位的。這就是一直強調的人的本性為自私。社會的組織,總是將利益與一部分人同,與另一部分或多部分反。這就需要統治者的盡都督之責。但社會分工既細,人口繁衍又如此之多,社會之等級或者階級,越來越複雜,督責之重便是個大問題了。督責本是統治階級的特權,亦是其責任。但辦任何事,官僚階級都免不了剝削小民而自利,這就勤勉的官吏不免總是得罪人,倒不如少辦事或不辦事來的穩妥些。想通了這一節,便明了為什麼政治習俗總是取消極性了。」

這倒是有趣。許文夫津津有味地聽著。他自思算是龍謙所言統治階級的人,家裡有數百畝好田,還在工廠和商號中占著股份。再思同僚,似乎都是一樣階級的人。

「歷史上,最高統治者對官僚隊伍或統治階級行放任政策,政權還能長久些,若是取激進政策,內部便先反了。所以,如宋代之王荊公類,總是少之又少。此等人,既不為官僚階級所喜,亦不為最高統治者所喜,日子很是艱難。明代馮夢龍有一部小說集,其中便有對王安石的描述,大家可以看一看,是不是像我說的這樣。」

「因為政治上有此種但求無過的趨勢,這就造成了一種官僚的習氣,官僚階級採取的政治態度總是這樣,第一,不辦事,第二,但求免於督責,第三,督責所不及,便採取作弊的法子……」

低下一陣輕笑。許文夫幾乎要笑出來。龍謙總結的官場三態頗為傳神,他接手山東大學堂後所經歷正是如此。

「不辦事的方法,第一,推諉,就是乾脆不辦,或交給別人辦。第二,延宕,就是將事情拖下來,希冀其自行消滅。官場的辦事效率低的原因就在於此。但求免於督責,就是採取所謂說官話的手段,聽起來完全正確,實際上都是廢話空話,於事毫無所補。作弊乃是求自利,是階級與個體的本性,歷來如此,統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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