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壁立山東 第一章 滿清新政 第二節 陛辭

龍謙和吳永並未馬上便折返太原,而是在北京滯留了數日,一方面龍謙要安排寧時俊帶警衛連主力撤出北京後的一系列布置,另一方面他要構思一個「新政」的綱領,雖然他知道,陛辭時慈禧更想聽到的是他表忠心,而不是辦差的具體思路。

和興奮不已的吳永相比,龍謙顯得極其平靜,甚至有些憂慮,大部分時間都鑽在他的屋子裡寫材料。這個被李鴻章冷眼看在眼裡,私下教訓吳永道,「比起龍謙,你還是稚嫩了些。儘管你年長於他。每臨大事有靜氣,就是他這個樣子。你到得兗州,如何施政,要靜心想一想,莫要被一個武將主宰了政事才好。」

「中堂教訓的是。不過,晚輩以為,龍將軍之才,絕不限於治軍,晚輩早已心服。」吳永回道,「這幾天他寫的東西,完全沒有瞞吾,對於魯南之了解,晚輩比不上他啊。」

「文武相濟本是好事,但你莫忘了朝廷大小制衡之道。不說了,永川啊,好自為之吧。」

太原。行宮。

經歷了庚子之變和近半年的流浪生活,留守宮廷的太監宮女們驚奇地發現,他們一向雍容華貴充滿富貴氣的主子變的蒼老了,但惟有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依舊銳利,令身邊人充滿了敬畏之情,不敢仰視。

他們不知道,經歷了庚子之變的慈禧決心變革了。

必須面對日益深入大清內部決策的洋人,這是避不開的。太后深恨自己不懂洋文,難免受人蒙蔽。恰好駐法公使裕庚的兩個如花似玉且精通英文的女兒德齡、容齡隨父回國,即被太后接入宮中,一面陪伴自己,聽兩個女孩子講講法蘭西的風土人情,聊解政務之勞累。順便讓她們充當自己的翻譯。一向多疑的慈禧相信,這兩個女孩子絕不會糊弄自己。

在西狩的半年中,精明的慈禧已經深知民心之向背,清楚了自己統治的大清國與泰西諸強的差距,清楚如不實行改革,大清朝覆亡在即。

於是,經過小範圍、快捷的討論,慈禧終於下詔了:世有萬祀不易之常經,無一成不變之治法。蓋不易者三綱五常,昭然如日月之照也,而可變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

這是改革之明顯的信號。

緊接著,在光緒二十六年最後的幾天里,慈禧以光緒的名義發布上諭,命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大臣及各省督撫,「各就現在情形,參酌中西政要,舉凡朝章國故、吏治民生、學校科舉、軍政財政,當因當革,當省當並,或取諸人,或求諸己,如何而國勢始興?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備始修?各舉所知,各抒所見,通限兩個月,詳悉條議以聞。」

這道上諭,標誌著清末新政的開始。

大臣們,尤其是各省督撫接到諭旨的第一件事便是確認朝廷真正的態度。自戊戌之後,變法一詞成為極為敏感的辭彙。以諭旨的字面意思看,朝廷的變法決心似乎很大。但太后老佛爺真正的態度是什麼,這卻是一個天大的問題。

臘月二十六,龍謙與吳永風塵僕僕地回到了太原。他並未看到慈禧以光緒名義所發的上諭,他的級別尚見不到這種級別的文件。假如他晚走數日,李鴻章肯定會將剛收到的上諭出示於他,但在路上和娘子關軍營耽擱了數日的他對此一無所知。

但臘月二十七這日龍謙到榮祿的臨時府邸拜見並獻上一份不菲的年禮後,榮祿向他出示了初諭旨並徵求他的意見時,龍謙卻沉默了。

「退思,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榮祿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你對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感激還來不及,豈能害你?」本來榮祿是住在行宮的,因為鬧了一場病,慈禧體諒他,安排他搬出去靜養。

「大人,」龍謙似乎想到了什麼,「從這篇上諭上看,卑職以為朝廷決意要變法圖強了……」

「我都說了嘛,有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共同參詳。」

「大人折殺小的了。龍謙何能,敢與大人比肩……」

「不要妄自菲薄。說起來還是你第一個提出變法革新的。就這份膽識,老夫便很是佩服。你也知道,自戊戌年後,天下對維新變革幾至鉗口結舌,所以,太后很是賞識你的膽識。深知你為國不暇惜身的勇氣。退思,你是見過大世面的。就夷語一道,滿朝文武,比得上你的真寥寥無幾。何況你在美國生活多年,對西夷習俗,多有了解。老夫知道你胸中錦繡,誠心相問,萬萬不可推脫。」

龍謙開始是想榮祿是否代表慈禧相問,但馬上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那種可能幾乎沒有。是的,自己確實在慈禧的西行道上幫助了她,但作為一個有著豐富統治經驗的女人,絕不會真正信任一個來歷不明的生人。何況,自己的年齡也不會讓她放心。

「大人對龍謙的關愛,萬死難以回報,豈敢推脫?剛才是梳理思路而已。就變法而言,卑職以為是必然之道。有人說祖制不可變,其實就國朝而言,祖制也因時而變。無論是康熙爺還是雍正爺,都對國家組織結構做了很大的調整,小臣久居海外,對國朝掌故沿革不甚了了,就說如今權重一時的軍機處,在雍正朝之前,好像沒有吧?」

榮祿微笑,「繼續說。」

「古人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可見古人是不反對變法的。聖人反對的是勞民傷財不起作用的打著變法旗號胡來的東西。就像康梁所主張的,以為改一改官制就能富強我中華,豈不可笑?」

「唔,講的好。那你覺得該如何改呢?」

「大人恕小臣冒犯。大人以為,如今我中華,比起英法俄日美諸國如何?」

「這還用說?當然是不如了。」榮祿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心道若是國力強於他們,還會落得朝廷流浪於外?

「所以學學西洋人的一些辦法是可以的。小臣以為朝廷深謀遠慮……但是,」龍謙做了個很長的停頓,引起了榮祿的不滿,剛要出言,龍謙終於接著說了,「家祖移居海外,但祖訓決不可數典忘祖。洋人自有其文化,比如節日,與我中華概不相同,更遑論飲食穿衣了。家祖移居海外,自然免不了用洋人的習俗,但擔心子孫忘本,總是設置一些禁令,如全家不過洋節,仍以我中華流傳數千年的節日為節日,居家不講洋話,永遠使用鄉音,進而提醒家中晚輩,永遠以三綱五常為倫……」

「喔,令祖真是深謀遠慮。」榮祿贊道,「難怪你如此忠於朝廷。」

「所以,小臣以為,無論科舉、交通、遊學、刑獄、稅制等等,皆可學習西洋。但學習之前,必須深刻理解洋人為什麼做的好,我們為什麼有缺陷。然後方可施行。尤其應當謹守一個大原則,那就是謹記『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八個字……」

「慢著,你最後的八個字再說一遍。」榮祿站起來。

龍謙又說了一遍,「張香帥不是早已提出這個提法了嗎?」看榮祿激動的神情,龍謙有些迷茫。這個提法很有名啊,難道榮祿沒聽說過?

「張之洞前年上勸學篇,將舊學為體,新學為用,很得太后賞識。但論精闢,哪裡比得上你總結的八個字。中學不等於舊學,西學也不一定是新學。」榮祿興奮地搓著手,「龍謙,老夫知道你是念過書的,回去寫一道摺子,說說你對變法的看法,儘快地交給我。」

滿清可是炮製文字獄的高手,龍謙有些為難,「大人,龍謙一介武夫,說說練兵,還有些心得。若是講國家大事,怕是牛頭不對馬嘴……」

榮祿被龍謙逗笑了,「牛頭不對馬嘴也不怕,就照你剛才所想寫就行。你來自海外,文法禮儀難免疏忽,想來太后也不會怪你。」榮祿板起了面孔,「龍謙啊,我知道你有心於王事,此時關乎你的前程,好生去做!另外,太后會見你,你盡可將胸中所思奏於太后,此番太后交給你魯南兩府之地,老佛爺可是記著你誇過的海口呢。」

誇過什麼海口?不就是自己說過,只要有一府之地,不要朝廷的一分錢,就可以練成一支強軍嗎?

「卑職深知,沒有大人的扶持,龍謙絕不會蒙受太后的如此重用。卑職記得當時表的態,此番到魯南,一定勵精圖治,革新逐項弊端,為朝廷中興大業殺出一條血路來!」

「好一個殺出一條血路!就是這個意思!魯南地瘠民貧,匪患嚴重,若是你到魯南有所作為,天下州府,八成以上,沒有做不好的道理。太后那邊,你無須擔心,老佛爺很是喜歡你呢。」

「卑職心如明鏡。大人的恩情,卑職定當報答。」龍謙不敢說過分的話,榮祿的出身與履歷,決定了他與慈禧的立場完全相同。說過了頭,比如說將魯南打造成榮祿的地盤,將威勝軍右翼成為榮祿的私軍,反而會引起榮祿的不安。而且,貌似這個心機深沉的重臣也沒兩年好活了……

回到臨時住所,龍謙絞盡腦汁去完成榮祿布置的「作業」。用繳獲的鋼筆起草著奏摺,一些吃不準的繁體字就空下來,想著自己的未來,不覺到天光大亮。

龍謙這篇「建議書」大約四千字,涉及九個方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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