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北京 第一章 京師 第三十節 張前村談判(二)

就著落日的餘暉,徐世昌望見村口站著一大幫人,其中便有唐紹儀。徐世昌心裡一動,意識到這是他的對手前來迎接了。他勒住跑得大汗淋漓的戰馬,離鞍下馬,落地的一瞬,打了個趔趄。長久的騎馬疾行,感到兩股間火辣辣地疼痛,估計已將脾肉磨破了。

徐世昌站立了片刻,這才舉步前行,猛然看見人群中的王士珍,他剛要叫出聲,對面一個身材魁偉的青年上前幾步,抱拳行禮,「徐大人一路辛苦。」

「你是?」徐世昌將目光轉到為首青年身上。

「我便是袁大人朝思暮想的龍謙。」青年膚色黝黑,五官英俊,一雙眼睛神采奕奕,有洞徹人心的深邃。

「龍先生,幸會,幸會。」徐世昌並未因龍謙語帶諷刺而生氣,他長於交際,尤其是對於比自己地位低的,一般不拿架子。

他注意到了龍謙的頭髮。沒有辮子,而且,額前也沒有剃掉。辮子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先不說古有明訓(其實自滿清入關已經是自欺欺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明目張胆地剃掉了辮子,不是謀反嗎?

「徐大人一定奇怪龍某為何沒有留辮子。實是因為龍某從海外歸國未久,不甚習慣,還望徐大人見諒。」龍謙看出了徐世昌的疑惑。

「好說,好說。」徐世昌心想,你小子都敢與官軍開戰了,哪裡還會顧及什麼辮子!也用不著拿海外的經歷說事。實際上,徐世昌一直對龍謙的經歷生疑,儘管好幾個人,包括王士珍,都這樣說過了,但徐世昌還是不太信。

「徐大人請。」龍謙側身相讓。

「好,那我們進村談。」徐世昌這才得著機會,「聘卿受驚了。」他拉住了王士珍的手,「袁大人惦記的很那。」

「慚愧之極。王某無能,連累大人了。」王士珍看上去氣色很好,不像是受了罪。徐世昌放心了。

將徐世昌一行迎進祠堂大院,分賓主落座,早有勤務兵端上茶來。

「徐大人請用茶。此地荒僻,沒有什麼好招待的,還望徐大人見諒。」

「多謝龍先生熱情接待。」徐世昌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味道不錯。仔細一看杯子里漂浮的茶葉,竟然是龍井。

「好茶。」他贊了一聲。

「但不是新茶。不瞞徐大人,這是從鄭家莊土豪鄭經家裡搶來的,量不多,專供接待貴客。哈哈。」

「若是明前新茶,價格可不菲。」徐世昌打量了對方的人選,見除了龍謙,還有三個高矮不等的在場,其中一個高個子如鐵塔一般,凶氣外漏。另外兩個看上去還算斯文。

「忘了介紹。這三位都是龍謙的戰友。周毅副司令,魯山副司令,寧時俊參謀長。」龍謙一一介紹,指到誰,誰便略微點點頭。敵意明顯。

徐世昌心道,這幫土匪竟然用了司令、參謀長的稱呼。難不成這個龍謙真是從海外回來的華僑?

隨從們除了唐紹儀外都被安置在廂房奉茶休息,只有唐紹儀和王士珍陪著徐世昌,唐紹儀參加談判是事前確定的,徐世昌不好講的話,還要唐紹儀說出來。但將王士珍留下,則是徐世昌的臨時決定。王士珍在新軍的地位,不比徐世昌低多少。而看王士珍此時的情況,又不像是俘虜。徐世昌不相信王士珍會降賊,覺著留下王士珍有利無害。好在龍謙並未反對。

「我看我們還是直來直去吧,龍某是個粗人,不想像文人一般繞圈子,」龍謙不願意與徐世昌過多的寒暄,「徐大人此行要招安龍某這支隊伍,帶來了什麼條件?」

「龍先生倒是快人快語。」徐世昌一愣,隨即寬心,他不怕龍謙直來直去,就怕龍謙繞彎子。談判這東西,誰急誰吃虧。於是微笑道,「徐某此行,帶來了招攬將軍的一片赤心。卻不知龍將軍歸順朝廷,為國效力,要什麼條件?」

「徐大人,龍謙自詡為軍人,軍人者,保家衛國者也。方今四海板蕩,外患日甚,京畿一帶,已是炮火連天的戰場了,怕是五十年前的一幕,又復見於今日!生民遭難之際,卻正是軍人效命疆場之時。但龍謙手下二千餘兄弟,卻被袁大人視為響馬寇賊,恨不得斬盡殺絕,方才稱心如意。若不是局勢大變,想來袁世凱也不會請徐先生來此吧?」

徐世昌咳嗽一聲,將唐紹儀準備說的話給堵了回去。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先聽聽他怎麼說吧。

「袁巡撫的窘境,龍某深知,既與劉坤一、張之洞、李鴻章約定東南互保,當然不願出兵勤王,與西洋聯軍開戰。但不出兵呢?又怕朝廷見怪,萬一太后緩過氣來再次掌控局勢,辛苦打拚出來的一點基業或者要毀掉了。這難解之局,龍謙倒可以為袁大人解開。」

徐世昌騰地站起來,這一驚實在是太大了!東南互保才幾天的事?怎麼他就知曉了?真是活見鬼了!究竟他們的耳目安在哪裡?又是如何快捷地傳遞消息的?

「徐大人看上去很吃驚,是龍謙胡說八道嗎?」龍謙微笑著看著瞠目結舌的徐世昌。

「龍先生,你是如何得知東南互保的?」徐世昌忍不住問出來。

唐紹儀心裡嘆氣,這句話太厲害,一下子就擊中了徐世昌的要害。東南互保一詞,連他也沒聽過。看徐世昌的表情,絕對是真的了。被對手捏住了七寸,接下來的談判怕是難了。

「秘密正是為了傳播的。徐大人認為我會告訴你來源嗎?」

徐世昌搖搖頭,又坐下來。

「看來我說的不錯。既然袁世凱將軍面臨難局。而蒙山軍也無意一直與他對抗下去,不妨我們就此談談,解開這個疙瘩如何?」

「喔,龍先生不妨說說看?」

「很簡單。龍某願意帶一旅孤軍,以武衛右軍的名義北上勤王。這樣一來,既不違反袁大人與南方數位手握實權的總督大人的互保約定,又不至於得罪朝廷。徐大人覺得如何啊?」

這便是徐世昌最想要的結果,沒想到對手痛快地說出來了。徐世昌喜道,「如此甚好。袁慰亭早聽說了龍先生在鄭家莊的所作所為,與一般的響馬大有不同。不知龍先生有什麼具體的條件?」

「痛快。徐大人請用茶。」龍謙微笑著,「三個,第一,龍某率軍北上,要一個名義。而且,北上京畿,如何作戰,請袁撫台完全放手。龍某定不會丟武衛右軍的臉。其二,此番出征,對的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洋人,袁撫台當為我部配齊軍服輜重槍支彈藥。其三,龍某會留下一支偏師,駐守鄭家莊周邊,用來安置保護我部家眷。袁撫台不得以任何名義對我進行征剿。當然,龍某承諾,留守的小部隊絕不會越界一步!更不會打家劫舍,壞了官軍的名聲。」

「這,這怕是難以辦到。」徐世昌心裡高興,因為龍謙提的這三條其實不過分。最要緊的是第三條,這傢伙顯然根本就沒有歸順之心,但鄭家莊地處沂、曹兩州交界的窮鄉僻壤,即使給他長久占著,也沒什麼打緊。

但談判就是討價還價的過程,哪有人家一開口就全盤答應的?於是徐世昌馬上表示難以接受。

「徐大人。龍某絕非漫天要價。徐大人心裡怎麼想,龍某大致清楚。無非是還價罷了。請徐大人相信,假若龍某留守此處,袁世凱想要吃下我,他的武衛右軍的骨幹也剩不下多少了。徐大人設想一下,假若袁世凱費盡心力訓練的這支新軍與龍謙在這魯南消耗光,朝廷還會重視他?龍某之所以主動提出率部北上勤王,是因為列強覬覦我中華已久,而朝廷不明天下大勢,又不修武備,一但敗績,割地賠款,倒霉的是我全國的百姓。徐大人認為聯軍打敗朝廷有幾分把握?」

徐世昌情不自禁地搖搖頭。

龍謙繼續說,「我也認為朝廷絕無勝算。龍謙遊歷天下,對於京畿地理,還有幾分了解。無疑,聯軍會自天津登陸,佔領天津後,一路北上打進京師,朝廷絕難取勝?最好的結果就是割地賠款了。割的是誰的地?是我中華的土地。賠的是誰的款?是我億兆百姓的款。昔有亡國與亡天下之區別,徐大人飽讀史書,不會連這個也分不清吧?我在這裡與武衛新軍作戰,消耗的都是國家的國防力量,便宜的是對我中華虎視眈眈的洋人。所以,龍某此去京畿,絕不會避戰。就算將這支部隊打光了,也是死於國戰的戰場。幾十年後,總有人會念起龍某及麾下弟兄的愛國之心。徐大人又何必如市井之徒一般與我這幫立志投身國戰的兄弟斤斤計較?徐大人,龍某所提條件,哪一條過分了?」

徐世昌騰地站起來,「龍將軍,」他沒有注意到自己不自覺地改了稱呼,「龍將軍大義凜然,徐某慚愧。好,這三條,徐某答應了。不過,徐某想知道,將軍此去勤王,既然明知難以取勝,為何又原意前往呢?」

「事有可為,有不可為。若是都知道事情不能辦就不去辦,國家就亡了。龍謙自詡所部戰力,會給聯軍一個教訓。好讓他們也知道,堂堂中華並非無人。對國家,對民族,龍謙也就心安了。」

這些大話,徐世昌不想琢磨,他關心的是龍謙能出兵多少,何時出兵。於是將這關鍵的問題,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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