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北京 第一章 京師 第十七節 王士珍(一)

龍謙回到鄭家莊,諸事纏身,特別是陣亡官兵的安葬,他是要親自參與並主持儀式的。匡頭集丟下了百十餘弟兄,都要挖出抬回來重新安葬。鄭家莊已經設了一塊墓地作為陣亡官兵的公墓,已經葬入墓地的士兵都有棺木,都刻了石質墓碑,墓碑整齊地排列著,像蒙山軍上操時的隊列。

士兵們對於部隊的做法很認可。特別是他們願意聆聽他們的司令官在陣亡官兵安葬儀式上的講話。

墓地佔了龍謙名下的那份土地,如今已有規模,但還是安置不下這一次陣亡的二百餘官兵。魯山、王明遠、封國柱及葉延冰等都表示可以拿出他們的土地做公墓。龍謙去墓地的時候,幾百號人(大多是村民們)正在挖著墓穴。棺木的任務已經分配至根據地的所有村子,全部做好還需要數日的時間。

龍謙一直重視這些儀式,將其當做培養軍人榮譽感和團隊精神的教堂。一直忙到第二日中午,聽許公持說最大的俘虜王士珍還在絕食中,想了想,沒叫別人,只帶了司徒均去看望,第一次真實地見到了有「新軍三傑之首」之稱的王士珍。

王士珍墜馬跌傷了左股,是用擔架抬回來的。至龍謙見到他,他已經絕食至第四日了。

根據龍謙的命令,王士珍被抬回來後直接安排在鄭家大宅的一間僻靜廂房裡,為了讓他安心,特意從俘虜堆里找來了王士珍之前的勤務兵專門護理他。

「冠儒(王士珍號)先生何苦如此?」龍謙帶了司徒均進的門來,命令服侍他的那個勤務兵俘虜暫且出去,「若是您陷於外敵之手,絕食明志,以報國家,那是軍人的氣節。龍謙唯有欽佩二字。但先生今日之為,就令我不解了。不知先生現在以身相殉的,是國家?是民族?還是袁世凱個人?」

「哼,」身材羸弱,面容清癯的王士珍轉過臉去,不屑一見。

龍謙的話,倒是震動了司徒均。本來蒙山軍所見所為,就甚為新鮮,現在龍謙一番話,將軍人的氣節提到了民族、國家的高度,頓時令司徒均精神一振。他不遠萬里回到故國,不久是追求這個嗎?在新軍的幾個月,從來沒有人提民族、國家的概念,那些自視甚高的新軍將領們,開口閉口都是朝廷,太后,以及上峰。

「王先生的大名,龍謙早有耳聞。沒想到竟然是如此一個糊塗蟲,古人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誠哉斯言!」龍謙毫不客氣。

王士珍被此言所激,調轉身來,睜開了一直閉著的雙目,「一個土匪,也敢妄談國家、民族!」

「不知王先生所言的土匪,何為標準?王先生又是憑什麼斷言我蒙山軍就是土匪呢?」

王士珍再次閉上了雙目,不理龍謙了。

「我蒙山軍不擾民,不搶掠,不淫掠婦人,不虐殺俘虜,興利滅害,哪一點可以與土匪掛上號?以王先生之見識,見過如此優待俘虜的土匪嗎?」他一指桌上的雞湯,「我軍傷員尚無此待遇。我是敬你為曾為國征戰的先輩軍人,可不是為了養一肉票,找你的主子去索取贖金。」

司徒均幾乎要笑出聲,咳嗽幾聲,總算掩飾過去。

「王先生想必是不服氣,以新軍三傑之才,竟然敗在一個無名之卒手中。」龍謙微微一笑,在王士珍對面的椅子上落座,「不過,如果您以為是大一失荊州,那就錯了!就你們所謂小站精兵的水平,來一次敗一次,來兩回輸兩回。不信,咱們走著瞧。」龍謙說完,掉頭就走,卻故意將司徒均留在了房間。

「仔細給我盯住此人,不可大意。」龍謙囑咐站在門口的兩個警衛連士兵。

寧時俊匆匆過來,在院門口遇見了龍謙。

「怎麼樣?原意投降嗎?」寧時俊得龍謙指示,有待王士珍,他以為龍謙又在打著招降納叛的主意了。

「談何容易!此人愚忠滿清朝廷,不會那麼輕易投誠的。司徒均在國外長大,受的都是西洋教育,封建禮教這一套他是不理會的。既然他回國投軍,除卻想出人頭地外,他對祖國是熱愛是真的。西洋人對國家民族的觀念與現階段的我國有很大差別,君臣父子那一套不存在。你這幾天帶他參觀一切,訓練,內務,包括咱們的參謀業務,除掉情報那一塊,都可以看。等他看過了,就會比較,就會重新選擇。但王士珍不同,在王士珍心裡,國家就是朝廷,朝廷就是皇帝,太后,民族觀念更是糊塗之至。他之所以選擇絕食,一來是羞愧,二來覺著沒臉見袁世凱,未必就真想死。不過此人曾隨葉志超在朝鮮抗日,跟日本鬼子真刀真槍地干過,也算是為國有功。我龍謙對於曾為國征戰的軍人向來尊敬,就憑這一點,咱們不能慢待於他。我留下司徒均,比我跟他談效果更好。」

「明白了。那要是他真的不吃飯呢?就那麼餓死?」

「真要死,誰也攔不住。放心,一個成年人,只喝水不吃飯,堅持四五天沒有問題,他肯定是喝水的,否則他早就神智不清了。這些人呀,就是要面子。你別管他了,這次部隊分駐數地,管理困難了許多,抽空你帶敏忠去幾處跑一跑,檢查一下訓練和軍紀,特別是軍紀。大勝之後容易鬆弛,絕不能縱容違反軍紀,知道吧?家裡有我,還有清華心治他們嘛,你就代表我,檢查一下各地駐軍的情況。」

「是,我明天就走。」

現在,一營駐紮費縣,二營留在了元庄,四營一部和騎兵連又被派到趙家樓,匡頭集還留著三營的一個連以及運輸連一部,鄭家莊、白魏、陳家崖、石峁等處只有後勤科和三營主力。

龍謙有些不放心。

王士珍這年三十九歲,已經從軍二十三年,他是直隸正定人,自十六歲在正定學兵隊當兵,後考入天津武備學堂,參加甲午戰爭,跟隨袁世凱小站練兵,混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他當然不甘心就此終結自己還算輝煌的前半生。

自己怎麼就敗於一幫土匪呢?王士珍真的想不通。他接到了趙縣令傳來的盧永祥遇伏,生死不知的消息,未經得住李純的勸,放棄費縣難逃沂州,成了他最為懊悔的決定。李秀山該死!即使戰死費縣,也能留個清名,以袁大人之重義,蒙獲朝廷褒獎是無疑的了。如今卻要蒙受此生最大的恥辱……

聽見龍謙摔門而去,王士珍睜開眼,看見了筆直站立的司徒均,「司徒,你降賊了嗎?」儘管餓了四日,話語中仍不失威嚴。

「他說的不錯,他們是軍隊,而且是一流的軍隊,不是土匪。」

「跟朝廷作對,不是賊是什麼?」

司徒均粲然一笑,「大人,跟朝廷作對,就是賊嗎?未免也過於霸道了些。他們軍紀森嚴,組織嚴密,訓練精良,比起新軍來,只在其上,不在其下。就算我們我們不分兵,也討不了好。放眼世界,去哪裡去找這樣的土匪呢?昨日黃昏我看了他們從匡頭集起出陣亡官兵的遺體,很受感動……」

「你別說了!枉袁大人如此器重於你,枉我如此器重於你!」司徒均的其他話他並不在意,但不分兵這一條卻說在了他心裡。這幾日餓著肚子,總是檢討此戰的失誤之處,雖然大的方略是袁世凱親自定的,但王士珍認定,分兵進剿是導致失利的主要原因。尤其是他自作聰明在元庄設伏張網以待,成了此戰最大的敗筆,甚至是笑柄。如果盧永祥部駐紮費縣,局面會大大的不同。

司徒均並不在意,反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王士珍床頭,「這兩日跟他們的參謀科推演了戰局,我們輸的一點不冤。他們情報準確,反應靈敏,指揮得當,士兵們訓練水平又高於新軍……就算我們不分兵,最多就是佔領此地而已,要想消滅他們,那是做夢!如果那樣打,真會出現他們所推測的那樣,避開官軍主力,出擊我軍後路,威脅我軍補給線,最終勝利的,還是他們。」

「胡說!一幫土匪,不過是僥倖而已,怎麼能比得上我百鍊新軍?」

「大人,你的新軍,可以一夜山路行軍百里嗎?」

「又來胡說。他們如何能做到夜間行軍百里?」這個時候,由於營養不良,夜盲症比較普遍,就算是裝備待遇最為優良的武衛右軍,也做不到夜晚行軍百里而不亂。

「他們從匡頭集撤出,多長時間就抵達費縣了?你算過嗎?」

「那是他們兵力優勢,分置兩地而已。」

「大人何必自欺欺人?他們一共四個營,每營兵力尚不及我軍,總兵力不足兩千,這還包括後勤部隊,哪裡還能分兵迎戰?這一仗的過程,蒙山軍參謀科已經原原本本告知我了,他們計畫極其周密,對官軍的每一種策略,都想好了應對之策,並且十分可行。對於他們,你指揮的官軍倒像是盲人騎瞎馬了,這一仗,官軍輸的一點不冤。至於李純將軍前兩次的戰敗更是必然,打了這麼久,連人家的兵力都沒搞清楚,不敗,可能嗎?」司徒均再次笑了,「這也好,讓我知道了國內還有如此強軍!他們的一切,對於我都很新鮮,知道嗎?他們的司令官,是從美國長大的,前年才回國,遊歷山東時被土匪裹挾,成了他們的首領。難怪會將部隊訓練成這樣……」

這些話讓王士珍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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