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公案三生白骨禪

方應物回到殿前院落的時候,又只剩劉棉花一個人了。走到劉棉花面前,方應物先開口道:「這下,老泰山你總該放心了罷?」

事情演變到如此程度,劉棉花的焦慮感化解得七七八八。再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表現有點不堪回首,不願再提。只問道:「這次婚事只怕又要耽誤了,今後該如何是好?」

這句話也許問的是婚事,也許問的是其他事,也許兼有之。方應物琢磨了一下,答道:「別無他法,為了萬全,小婿也只能在這裡耗著了。」

劉棉花追問道:「你看要多久?」

方應物心裡當然知道最準確的時間,如果歷史大勢沒有改變的話。不過不能說得太細,只含糊道:「說不準,也許十天半月,也許一年兩年,老泰山不必心急。」

「你要記住,我女兒一直在等著你。」劉棉花臨走前說。

方應物忽然想起什麼,又囑咐道:「還有件事,老泰山可以辦了。儘早上疏,奏請為皇太子選妃,這也是個不撿白不撿的人情。」

此後萬家的監控一直沒有撤除,似乎做好了長期布控的準備,因而方應物也就只能一直在慈仁寺里住著,寸步難離。

他這一住,日子就漸漸地數不清了——開始方應物還有閑心記一記,但到後來,方應物就懶得算日子了。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花開又花落,一年又一年。廟堂上宛如一潭死水,好人繼續潛伏,爛人繼續爛著。

一開始,朝臣對這種安靜的狀態有些不習慣,沒有方應物的朝廷似乎死氣沉沉,毫無活力。但時間長了,朝臣也就再次習慣了,方應物漸漸淡出了公眾視野。

慈仁寺佔地不小,但在方應物眼裡無異於方寸之地,憋屈得很。但他明白,自己必須忍著,外面已經不適合自己生存了,唯有慈仁寺方寸之間才有自己容身之處,可以慢慢等待著轉機出現。

雙方都有點賭氣,這是一場長期的心理戰爭。兩個萬家也沒想到方應物如此硬氣,說不出來就不出來,方應物也沒想到兩個萬家發了如此狠心,竟然真就不走了。

被困居寺內的日子很枯燥,尤其是總有一個打不得罵不得的高僧孜孜不倦地在耳邊啰唆,企圖發展他方應物當徒弟。

所幸還有汪芷和劉三娘子時不時地來看他,叫方應物枯燥的被困生涯多了一點顏色。嗯,家裡兩房小妾也經常帶著兒子來上香,上完香後到客房小憩半日也算人之常情。對此性閑法師捏著鼻子忍了。

閑下心來的方應物終於又有心情也有時間,可以繼續抄襲大業了。於是乎便有一首首情詩傳了出來,都是寫給劉三小姐的。傳於京城文人和市井之間的這幾首詩詞,勉強算是儘力為方應物刷著僅有的存在感。

不過性閑法師終於忍受不了,面色不快地找上門來,對方應物道:「施主寄居於敝寺,貧僧極其歡迎。但可否不要再寫那些男歡女愛之詞?」

方應物詫異道:「法師你雖然是本寺方丈,但未免管得太多了罷?就是天子也沒有攔著我寫這些。」

性閑法師大怒道:「就因為你那幾首男女之情的破詩先在寺內傳開,讓敝寺上下人心浮動,思凡之意此起彼伏!貧僧如何不能管?」

方應物洒脫的「哈哈」一笑,提筆寫道:「感懷。悵悵莫怪少年時,百丈遊絲易惹牽。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老後思量應不悔,納衣持缽院門前。」

此詩一出,京師洛陽紙貴,文人士子幾乎人人傳誦。一句「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與方應物的少年得志後困居禪寺的經歷搭配起來,似乎具有別樣的魅力,甚至生出了幾許足以流傳千百年的傳奇色彩。

轉眼間春去秋來,然後又是冬盡迎春,還沒出正月,方應物在房中一邊烤著火,一邊看書。突然房門被推開,北風打著捲兒飄進了屋裡。方應物不滿地抬頭看了看,原來是項成賢。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項成賢全然沒有穩重樣子,四肢毫無規則地亂動,也不知道是手舞足蹈還是手足無措。

方應物問道:「什麼大事能叫你如此失態?」項成賢神神秘秘地說:「方才得知宮中消息,萬娘娘薨了!你說是不是大事?對你來說,還有比這更大的事情嗎?」

聽到這個天大的消息,方應物臉上表情很奇怪,凝重地問:「萬娘娘是怎麼薨逝的?」

「本來萬娘娘身子就每況愈下,不能有太劇烈波動。但在正月里,萬娘娘不知為何竟然動了氣,然後心竅堵塞,來不及救治便一命嗚呼。」

方應物聞言放心了,萬貴妃薨逝似乎與歷史記載沒有太大出入,這麼說歷史的巨大慣性還在,自己所依賴的「未卜先知」也還在!

項成賢又道:「事情出現了如此變化,你是不是可以出關了?」

方應物想了想道:「只能說出現了轉機,還需要等待。萬娘娘雖然沒了,但依然還在天子心中,影響力需要慢慢消除,誰要在這時候興風作浪,必將遭到天子的厭惡懲治。所以動不如靜,左右已經被困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多等幾日了,不必急著跳出去。」

方應物只說等萬貴妃影響力慢慢消除,沒有說等天子駕崩,免得過於驚世駭俗,嚇到項成賢。不過項成賢有些著急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完!」

方應物則很有把握地說:「快了,應該不會太久!」

時間一晃又過了半年,本時空慈仁寺與方應物上輩子時空的那個慈仁寺位置不同,選址在宮城北門外鐘鼓樓附近,距離皇宮大內不算太遠。

這天方應物正閑看和尚們的晚課,忽然間,眾人聽到從皇宮方向傳來「嗚嗚」的奇怪聲音,既像是千百人一起呼喊,又像是千百人低沉的嘶吼。

性閑和尚站在山門外眺望了幾眼,回來就對方應物道:「恭喜施主,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本寺無緣,終究是留不住你這大佛。」

方應物裝糊塗:「法師此話何解?我聽不懂。」性閑法師搖搖頭道:「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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