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上陣父子兵

這日宛平縣衙從大門到前庭幾乎淪為戰場,經過永平伯調派來的軍士一番打砸,大門被拆成碎片,八字牆也塌了一個口子。雖然沒有波及到更深處的大堂、六房等要害地區,但縣衙里人心浮動,運轉幾近於癱瘓。

在這種急需鎮定人心的時刻,縣衙首腦方知縣卻從縣衙里消失了,只帶著方應石做保鏢,微服私行悄悄溜回了家去。

此時是傍晚時候,方清之已經從衙門裡回了家,聽到兒子也進門了,父子兩人便在書房相見。

方應物恭恭敬敬行個禮,萬分熱情地問候道:「父親大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兒子王命在身佐治一方,不能晨昏定省早晚孝順,心中委實難安!時時恨不能辭官歸里,侍候尊親!」

看著自家兒子一付神情不亞於懷橘遺親、卧冰求鯉的大孝子的模樣,方清之渾身不舒服,很是不適應。

在方清之心裡,能感到兒子對自己其實不錯,只是這兒子並不善於表現出來,或者說他不善於用世俗的方式來展現。

像方才這樣赤裸裸的、熱情洋溢的表達,別人說出來順理成章,讀書人無論是否真孝順,都是這麼說話的。但從自家兒子口中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彆扭。

連續調整了幾下坐姿,方清之感到略舒適了,這才淡淡地開口道:「你有這個心就好,既然身負重任,斷然不可因私廢公,何況為父還沒老到需要有人照料的地步。」

寒暄話說完,方應物試探道:「父親大概也聽說了,兒在縣衙接了狀告永平伯的狀子,近日正儘力辦案,與那永平伯也起了衝突。」

方清之讚賞道:「吾輩讀書人,就是要頂天立地、問心無愧!你做得不錯,正該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為父借那前朝賢人文文山的正氣歌送與你,『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方應物直勾勾地看著父親,等他老人家搖頭晃腦背誦完一遍正氣歌,仍然沒有聽到自己所要聽的。

又等了一等。還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方應物彷彿是妖怪現了原形一般,就差抱著大腿似地叫道:「爹!沒用的先別說了,兒子正要請您老人家伸出援手哇!」

方清之斜視之,良久,輕輕地嘆口氣,眼角些許淚光一閃而過。彈指一揮間好多年了,自家這兒子終於有個當兒子的樣子了,真不容易!

那種「無論有沒有你這個爹,我一樣能混得開」的態度真是超級令人不爽,相比之下,還是近乎抱著大腿苦苦哀求的兒子似乎比較可愛。

壓下難以言表的暗爽,方清之貌似渾不在意的對兒子說:「你身後不是有三座大山么?為父大概只能屈居末位,怎的不去找那更管用的第一和第二去?」

什麼?方應物愣了愣,父親大人怎麼知道「三座大山」這個說法的?當初也只是和項成賢閑聊時一時戲言而已啊!而且聽父親這態度,彷彿對於排第三很不滿!

有求於父的方應物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外人傳言不足為道也,父親是從哪裡聽說的?」

方清之信口答道:「你年紀輕輕便被朝廷託付一地重任,特別還是天子腳下京城附郭縣,為父很是憂心忡忡,擔心你誤了大事。而項成賢前來到訪時,為了寬解為父,便說了說這三座大山的事情,叫為父儘管放心。」

交友不慎哪!方應物心裡不由得暗罵幾句,項大公子真是一個大嘴巴,這話也敢說與父親聽!

方清之擺夠了譜,過夠了癮,才悠然問道:「說罷,你到底意欲何為?」

方應物擔心父親心思又生了變化,連忙說起正題,「那永平伯橫行霸道,連縣衙都砸了,兒子勢微力薄,實在無可奈何,只能上疏辭官!」

上疏辭官?方清之皺起了眉頭,連他也能看出,如果方應物被勛臣逼到上疏辭官,這就等於是一個信號,必將挑戰他們這些文臣的敏感神經。

土木堡之變後,文臣勢力大漲,徹底壓住了勛貴勢力,目前仍處於急劇膨脹上升的時期,斷然不肯輕易放過這種武勛欺負文官的事件。只要運作得當,掀起一次輿論風波並不難。

而且這等於是又一次把事情捅了出去,公然擺在了朝堂上,讓朝廷做出一個選擇。效果大概和上次方應物趁著上朝時捉拿永平伯一個樣,只不過上次天子無心和了一次稀泥,把事情拖了下去。

「然後就到父親的出手時候了!煩請父親大人聯絡同道,為兒子鳴冤叫屈!這並不難,本來兒就佔據著道理,一切都是按規矩行事!」

這才是方應物回家拜訪父親的真實目的,現在條件成熟了,他需要的是輿論關注,而不是大批麻木的看客!

而若想在朝廷輿論上掀起風波,那非請父親這清流名臣出面幫忙不可。自己畢竟太年輕,在朝堂混跡日子太短,名望雖不錯但有點人微言輕,資歷太淺。

而父親就不同了,從名聲到身份都比自己強,資歷也夠班。招呼一批翰林,聯絡一批科道或者同年同鄉什麼的,形成聲勢問題不大。

方清之忽然不動聲色地問道:「我怎麼聽著,像是你引誘我黨同伐異?」方應物急忙說:「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怎麼能叫黨同伐異?」

「知道了,你就聽消息罷。」方清之抬著下巴高高在上的答應下來,然後他略有些擔心地問道:「不過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你有什麼把握?」

聽到父親答應了,方應物輕鬆起來,神態恢複了正常樣子,胸有成竹地答道:「父親大人但請放心!兒只需要一個契機,只要有了契機,一切都不是問題,父親只管為兒子造勢就好!」

方清之聽在耳朵里,又感到不爽了,自己好像就是個工具,只需按照兒子使喚行事似的。他真有種甩手不管的衝動,但目前就這麼一個兒子,又不能不管!

想著心事時,方清之耳朵里又聽到兒子像個老太婆一樣敦敦教導:「那個,造勢重點要放在兩條,別的先不要多說。一是永平伯目前不過是一個閑散伯爵,還沒有充任實職,為何能屢屢調遣軍士私用?二是他用軍士圍攻縣衙,該視為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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