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抄襲被發現……

方應物又迅速打量了幾眼對面三人,都是很年輕的士子,大的二十齣頭,小的十八九,也就心浮氣躁的年輕人才會在公開場合說出那種話罷。

他估計當站在中間這個眉清目秀的士子就是王鏊的弟弟,因為從剛才對話來看,顯然是另外兩人捧著王鏊的弟弟說話,這說明王鏊的弟弟地位最高,所以最大可能性是站在中間。

方應物隨意的對王鏊弟弟拱拱手,「在下花溪方應物,閣下何人?」

「花溪?」三人齊齊疑惑,從來沒有聽說過。

方應物也發現自己自我介紹失誤了,外面人哪裡知道花溪村是什麼地方?又改口道:「在下淳安方應物,閣下何人?」

那三人這才恍然,原來是淳安人,難怪剛才尖酸刻薄的諷刺他們,淳安人是一定要幫商輅說話的。

中間的二十齣頭士子只點點頭:「在下東山王銓。」

這態度十分傲慢無禮,方應物以牙還牙的冷哼道:「從沒聽說過東山是哪裡,也沒聽說過王銓是什麼人。」

旁邊另兩個人也正要自我介紹,方應物舉手阻止道:「為首都是無名之輩,其餘小卒子大概更碌碌無聞,便不要說了,反正說了也記不得。」

王銓氣極反笑道:「什麼小地方來的人物,孤陋寡聞坐井觀天還不知自己可笑……方才那首詩是你所作?」

方應物反唇相譏道:「久聞蘇州士子氣焰大,多是嘴尖皮厚腹中空之輩。今日見了王朋友,果然名副其實。在下見教了!」

又吟誦了一遍道:「領解南都第一名,猖狂得志與天橫;榜出妒恨人居上,姑婆閑言信口生。在下方才還覺得可能誇大了,現在看來倒是恰好。」

王銓反而哈哈大笑,氣派十足地說:「滿嘴酸刻之言,你想猖狂,有這樣的資本么?是想猖狂而不得罷!領解南都第一名的滋味,你只怕這輩子也難懂。」

他身邊兩個朋友一起陪著笑了起來,在功名之事上爭辯,最好還是拿成績說話,有成績才有資格。

沒有成績為後盾,隨便去非議別人只會被嘲笑。如果王鏊不是兩元加探花的成績底氣擺著,王家人當然也不敢去非議商相公,別人也不會如此容忍王家人的態度。

但方應物反罵王家人得志猖狂,除了商相公同鄉這個因素之外,那他本身的底氣何在?

在王銓眼裡,方應物雖然相貌不凡,但衣著簡素,寒酸得很,不似成功人士,也不像是豪門大族出來的人。背後雖然有貌似軍士的壯漢,但這八成是認識本地哪個武官,更不足為道。

故而王銓始終未曾將方應物放在眼裡,只用話語霸權也能壓制下去。

等對方笑完了,方應物嘆口氣,淡淡道:「家父諱清之。」

方清之?王銓笑容戛然而止,他知道這個人。江浙是近鄰,消息很通暢,再說方清之前年在蘇州呆過一段時間,所以在蘇州士子里也有點名聲。眼前這囂張的小字輩是解元的兒子?

方應物再一次嘆了口氣,最後還是要搬出父親來撐場子啊。他不是喜歡當拼爹的人,但真沒法子,這世道父業子承深入人心,父親的成績就是兒子的資本。

在他有自己的成就之前,為了撐臉面只好無可奈何,何況是主角光環如此濃厚的父親。

想通後,方應物狠狠地將拼爹進行到底,大肆譏諷道:「確實得不到南直解元,更不知道領解南都第一名的滋味,你說得倒也不錯。不過家父是浙江魁首,比你們南直差不了多少罷?但在下不會覺得家父拿不到狀元就叫天屈,更不會在鄉里如此狂妄自大。家父今科只是二甲第四,在下心裡也可知足了。」

說完他發現自己心裡是暢快之極,突然感到十分理解父親為何對功名如此孜孜以求,甚至專心到了幾乎無法顧及家裡狀況的地步。

這年頭,功名就是硬實力,沒實力打臉都打不痛快,就算你有家財萬貫、良田萬頃也是精神上的弱者。打臉一分鐘,科場十年功,誠不我欺。

旁邊之人不忿方應物得意洋洋,幫著王銓找面子道:「在王兄面前有什麼得意的,二甲第四比會元和探花又算得了什麼?」

「哦?」方應物認真想了想,對王銓道:「那王探花是你的父親還是你的兒子?」

這簡直要噎死人,登時王銓的臉色漲得血紅,幾乎就要抬起手揪住方應物廝打,但九尺大漢在方應物背後站著,王銓這才勉強冷靜並穩住了。

父子相繼相承,父以子貴或者子以父貴是人之常情,常言道老子英雄兒好漢。但兄弟之間,關係終究是差了一等,不是分房也是分家,不能和父子關係比。

方應物可以肆無忌憚地誇耀父親並以此為榮,甚至不誇就是不孝。但王銓與兄長王鏊就不是這種關係了,拿兄長自吹自擂太過分只會被看做藉機自抬身價。

「哈哈哈哈——」方應物大笑著總結道:「商相公去年致仕返鄉,路過蘇州府,如果王朋友你敢上前去質疑,我也會道你一聲有義氣。但沒聽說你敢去質問,只會躲在別人背后角落里發牢騷,這就是聖人所言的小人長戚戚也,我甚為不齒!」

兩幫人在這邊爭持,早就驚動了酒家。正當此時,卻見一位年近而立,身穿緞子袍、頭頂東坡帽的員外邁步上來,對著王銓和方應物連連作揖道:「兩位朋友,和氣生財,看在唐某人的面子,勿要在小店鬥氣了!」

姓唐?開酒樓的唐員外?方應物心頭一動,問道:「閣下尊姓大名?」

唐員外是個生意人,自然不會平白得罪人,便熱情地答道:「敝姓唐,名廣德,還望這位朋友多多賜教。」

原來他就是唐伯虎的父親,方應物笑了笑。

唐廣德素來最喜結交文人士子,便勸和道:「望遠樓下庭前庭後,在下栽種了牡丹數百株。近日到了牡丹凋謝時節,昨夜一場風雨,吹得滿地落花,正為詩家風景也。怎奈在下搜腸刮肚,才力不足,寫不出應景詩詞。二位皆是高才,若能留下詩詞翰墨,今日酒食花費全免了,算在下請客。」

想到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父親,方應物給面子道:「這有何難哉?拿筆墨來!」

王銓不大看得起唐廣德這市井商人,本不欲隨便答應,但他見方應物一口答應下來,便也起了好勝心,同樣叫道:「拿筆來!」

此時文壇上吳中派漸漸興起,前有名士沈周、狀元吳寬,後有王鏊等人,年輕俊彥也層出不窮,如祝允明等人。

地域色彩濃厚的吳中文人之間彼此詩詞唱和的交遊很多,王銓熟諳此道,自認有所造詣。

再說詩詞講究的是風流才情,不是八股文那般講究法度結構的,他不信比不過方應物這山村裡鑽出來的土老帽。方才丟了臉面,總要找回來。

店家小廝連忙捧了兩幅筆墨紙上來,各攤在桌子上。王銓親自細細磨好了墨,便苦苦構思起來,剛琢磨出兩句得意開頭,便下意識瞥了方應物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卻見那方應物筆走龍蛇,已經刷刷刷寫了二三十字了。王銓大驚失色,自己一個字還沒寫,方應物卻已經寫了二三十字,看那結構甚至彷彿是七律詩。

質量如何且不講,這豈不說明自己的才思比方應物慢了無數倍?王銓想至此處,急得直冒汗,稍稍愣了會,又看見方應物毫不停歇地一口氣又寫了兩句詩。

王銓徹底有些慌了,也顧不得再看方應物,急急忙忙也拿起筆在紙上寫起來,而且也是一首七律。

但即便如此,王銓終究還是比方應物慢了,他寫完前兩句時,方應物已經寫完並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裡自我欣賞起來了。

王銓匆匆忙忙寫完後,搶先將紙幅遞給了唐廣德。寫得慢這麼一會兒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才思總有快慢,差一點不算什麼。

唐員外便先看了看王銓的墨寶,只見得是:「似雨紛然落處晴,飄紅泊紫莫聊生。美人天遠無家別,逐客春深盡族行。去是何因趁忙蝶,問難為說假啼鶯。悶思遣撥容酣枕,短夢茫茫又不明。」

「善!」唐員外叫了一聲好,王銓的兩個友人也紛紛叫好,短時間內能寫出如此一首七律,也殊為難得了。

方應物將自己的紙卷遞了過來,唐員外抬眼看去,「綺窗一枕小遊仙,腸斷穠華過去緣。薄命生遭風雨妒,多情枉受蝶蜂憐。更無一語歸何處,再欲相逢動隔年!綠已成蔭芳草歇,鬢絲愁絕杜樊川。」

看畢後,唐員外驚叫了一聲:「妙!」

前面一個是善,後面一個是妙,孰高孰低可想而知。王銓的作品,只能算立題應景之作,但方應物這首能讓人動心動情,並反覆吟哦,差距十分明顯了。

薄命生遭風雨妒,多情枉受蝶蜂憐,唐員外在心裡連連讀了幾遍。但文無第一,唐員外也不好捧高踩低,只是收起來道:「今日多謝二位惠贈,在下感激不盡,如此佳作自當仔細收藏品鑒。」

王銓見狀,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就連詩詞也壓不過對方,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不過還好,至少在詩詞上面沒有太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