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時,我又拿出皮夾里的九朵玫瑰。
然後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這句話。
腦中好像突然打了一聲雷,我立刻清醒過來。
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會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幾乎很少看見玫瑰花。
即使在剛剛的花店,我也不會想要用「眼睛」尋找玫瑰花。
原來我並不是真的喜歡「有形」的玫瑰,我喜歡的是,「無形」的玫瑰。
也就是說,因為我心裡有夜玫瑰,於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輕易看到夜玫瑰。
我終於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閉上眼睛,試著用心來看夜玫瑰。
過了幾秒,我聽到一段對話。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
「什麼意思?」
「夜玫瑰。」
這是我和葉梅桂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啊。
然後我看到葉梅桂嬌媚的眼神,聽到葉梅桂的聲音。
葉梅桂的影像逐漸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說,這兩種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於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葉、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的綻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裡看到的是葉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剛睜開雙眼,就立刻接觸到字條上的玫瑰。
我彷佛看到葉梅桂早上要出門前,從瓶子里倒出一顆藥丸,然後走到廚房,倒一杯半滿的水。
接著低下身,從茶几下方拿出一張紙條,坐在沙發上寫字。
她嘴角掛著微笑,開始在紙上一筆一划,畫一朵玫瑰。
我在心裡大聲說:「玫瑰,別畫了。趕緊出門,妳快遲到了!」
她沒聽見,神情仍然認真而仔細。
終於畫完了,她站起身,把紙條拿高,看了一會後,很得意地笑著。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趕緊拿起皮包,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頭:「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我在心裡看到夜玫瑰,於是眼睛中,到處充滿了夜玫瑰。
我立刻站起身,跑出辦公室,衝下樓。
因為我突然很想看到葉梅桂。
可是我不知道葉梅桂上課的幼兒園在哪裡啊。
我只好先跑到原杉子的咖啡店,問她幼兒園在哪?
疏洪道果然也在那裡。
「出了店門口,你先左轉。看到一家西服店後,再右轉。」
原杉子還沒開口,疏洪道便開口說。
「然後呢?」
「然後直走,走到有紅綠燈的交叉口,再右轉一百公尺就到了……」
「謝謝。」我馬上轉身。
「就到了我們公司樓下。」
「喂!」我又回過頭,瞪著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門口,然後指出詳細的方向。
我說了聲謝謝,便轉頭往前飛奔。
一直跑到幼兒園門口,我才停下腳,喘氣。
我走進幼兒園,傳來一陣小孩子的歌聲,循聲一看,看到葉梅桂正在戶外,教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處,葉梅桂背對著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面的小朋友們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時雙手輕拍、有時嘴裡唱著歌,身體也不時微微擺動,我偶爾可以看見她的側臉。
這神情,跟學姐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是一樣的。
兩朵夜玫瑰的影像,又開始在我心中,交錯與重迭。
直到葉梅桂好像發覺背後有人,轉過身,看到我。
葉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來;我也朝著葉梅桂,跑去。
我們相遇在一顆樹旁。
這情景,跟「TheLastDance」中,我跟學姐在「夜玫瑰」出現時的樣子,是一樣的啊。
「喂!」
葉梅桂叫了我一聲,我又離開夜晚的廣場,回到白天的樹旁。
「喔。」
「喔什麼喔。」她瞪了我一眼:「你來這裡,就是要喔給我聽的嗎?」
「不能用喔嗎?」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頭:「妳好嗎?」
「我很好呀。」
「吃過午飯了嗎?」
「當然吃過了。」
「那妳就不餓了吧?」
「廢話。」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是因為想說話才來這裡的,我是因為想看看妳。」
葉梅桂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才低頭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們靜靜地站在樹旁,沒多說話。
我一直看著低頭的葉梅桂,有時我閉上眼睛,有時把眼睛睜開。
閉上眼時,我在心裡看到夜玫瑰;睜開眼時,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葉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裡看到什麼,也會在眼睛中看到。
當葉梅桂的臉頰有了一絲紅暈,我就會看到夜玫瑰嬌艷的花瓣。
當風揚起葉梅桂的發梢,我就會看到夜玫瑰的枝葉,隨風搖曳。
「對了,你怎麼知道這裡?」葉梅桂抬起頭問我。
「原杉子告訴我的。」
「哦。」她又問:「你為什麼突然想看我?」
「是啊,為什麼呢?」
「我在問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現在你已經看到了呀。」
「嗯。終於看到了,真好。」
「你不應該跑來的,我們晚上就可以見到面了。」
「嗯,說得也是。可是我老覺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習慣。」
「笨蛋,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是真的不習慣。」
「那你以後就跟我一起出門好了。不過……」葉梅桂看著我:「你那麼貪睡,要你早起大概很難吧。」
「不難,一點都不難。」我趕緊搖搖手:「我一定早起。」
葉梅桂聽完後,笑了起來。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會回家吧?」
「廢話。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別在外面買飯回來吃了。」
「喔?為什麼?」
「在家裡吃就好。」
「我買飯回去後,也是在家裡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飯。」
「有煮我的份嗎?」
「當然有!」葉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兩步,往左邊回過頭:「玫瑰。」
「幹嘛?」
「請多保重。」
「無聊。」
我又走了兩步,這次是往右邊回頭:「玫瑰。」
「又想幹嘛?」
「再讓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腳步又準備要轉頭時,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可以把頭再轉轉看。」
我二話不說,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夜玫瑰」〈14。3〉Byjht。回公司的路上,我邊走邊想,為什麼迫不及待想看到葉梅桂呢?
在等著過馬路的空檔,我突然想起,剛剛轉頭回去看著她的動作。
最後一次看到學姐時,學姐也是這樣回頭啊。
這應該同樣都表示一種依依不捨啊。
綠燈剛亮起,我卻不自覺地往後退。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
咦?這是葉門步啊。
以往學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時,我總是專註地聆聽,於是腳下的舞步,便會凌亂。
難怪我老記不起來「花影相依偎」時的舞步。
我終於想起來了。
右腳往後踏、左腳並在右腳旁、右腳再往前輕輕掃過,這就是「花影相依偎」時的葉門步啊。
我還記得,由於我雙腳的動作跟學姐是相反的,所以學姐是用左腳往前輕輕掃過。
她掃起左腳的動作非常優雅,好像根本不會揚起地面的沙。
關於「夜玫瑰」的記憶拼圖,我終於完全拼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這張圖,埋藏在心海裡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面上的泥沙開始沈澱,完全覆蓋了這張圖。
忽然海面起了風浪,底層的泥沙被捲動,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