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小柯,我請你喝杯咖啡。」吃完中飯,疏洪道說。

我們走到一家咖啡連鎖店,剛好店裡正舉行周年慶,推出一種新咖啡。

由於新咖啡是特價,我和疏洪道各點了一杯。

「這家店真是好心。」疏洪道喝了一口後說。

「哪裡好心了?」

「這麼難喝的咖啡,幸好一年只推出一次,如果天天喝到還得了?」

他又要開始講冷笑話,我寧可專心喝難喝的咖啡。

「你知道為什麼你和老闆會格格不入嗎?」他突然轉頭問我。

「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穿藍格子襯衫啊。」

「嗯?」

「藍格子襯衫看起來不就是格格blue嗎?」說完後,他又哈哈大笑。

我繼續喝咖啡,裝死不理他。

「小柯,說真的。剛剛開會時,你講得很好。」

「真的嗎?」

「你的觀念很完整,我算是增長了見聞。所以我該謝謝你。」

「喔?不客氣。我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唷!這麼謙虛喔。」疏洪道拍拍我肩膀:「我想問你,淡水河口的暴潮位推估,為什麼也包括在預報系統中?」

「洪水預報主要根據降雨預報而來。有了降雨量,換算成河道的流量與水位,便知道堤防的安全性。對堤防的設計流程而言,是先經由頻率分析,比方說,先推估一百年頻率的降雨量,再換算成一百年頻率的洪水,然後才設計可抵禦一百年頻率洪水的堤防高度。」

我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但颱風的風場和氣壓場會造成河口的暴潮,這種暴潮位遠比平時的海水潮位高。而海水沿著淡水河溯行,可到達基隆河的汐止附近,因此更會抬高河水水位。即使颱風並未在上游帶來太大的降雨量,仍有可能因下游暴潮位的影響,洪水會越堤泛濫。」

「那翡翠水庫的泄洪呢?」疏洪道又問。

「首先要釐清,水庫對防洪一定是正面的貢獻。有水庫在上游,便會吃下很多原本該流入下游的水。但水庫絕對不允許吃得太滿,否則一旦潰壩,可能淹沒大半個台北。所以當水庫吃不下太多的水時,便要泄洪。萬一要泄洪,如何調配泄洪量,就是學問。舉例來說,一百塊分三天花完跟一天花完,並不一樣。即使同樣是三天花完,到底是50、30、20的花,還是40、20、40的花,也不相同。」

「喔。」隔了一會,疏洪道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說:「走吧,該回去上班了。不然老闆又要說:你們喝咖啡就多花了10分鐘,又怎麼能為防洪預警多爭取10分鐘呢?。這種邏輯好像是只要你家發生過火災,你就沒資格當救火員一樣,都很白爛。」

疏洪道的神情似乎很不以為然。

我知道疏洪道是在安慰我,所以下午上班的心情便不再那麼悶。

但我不經意地,還是會回想起以前在台南工作的時光。

當初應該多待在台南一段時間的,也許還有別的工作機會。

如今覺得現在的辦公室好大好大,自己相對地變得非常渺小。

下班後仍然坐公車,不過我下班的時間比一般的上班族晚,因此路上不怎麼塞車,我只在公車上待了20分鐘。

下車後回去的路上,看到幾個快兩層樓高的垃圾堆,堆滿了泡過水的傢具等雜物。

很多商店門口擺著抽水機,引擎聲達達響著,正努力把屋內的水抽干。

我是學水利工程的,當然知道洪災只能減少,不能完全減免。

但洪災後的景象是如此怵目驚心,我不禁有些罪惡感。

回到七C,打開了門,一陣飯菜香味撲鼻。

「你回來了。」葉梅桂在廚房,背對著我說。

「嗯。」我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無力。

「飯快煮好了。」

「飯?妳怎麼知道我會遲到?」

「廢話。我起床後看見你還沒出門,就知道了。」

「妳好厲害。妳應該來做水利工程,妳對時間的估計比我強得多。」

「你在胡說什麼。」她轉過頭:「快來幫我把菜端到客廳。」

葉梅桂把最後一道菜端到客廳,然後坐了下來,說:「我們一起吃吧。」

我本來伸手想拿碗筷,聽到這句話後,動作突然停止。

「妳能不能再說一遍?」

「幹嘛?」

「就剛剛那句話啊。」

「好話不說第二遍。」她瞪了我一眼:「快吃飯吧,少無聊了。」

我不是無聊,只是突然又想起學姐。

以前在廣場陰暗的角落裡,學姐總能以一句:「我們一起跳吧。」

把我帶離黑暗。

如今,葉梅桂一句:「我們一起吃吧。」

竟然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今天又挨罵了吧?」葉梅桂看著我,問了一句。

「算是吧。」

「我就知道。」

「妳好像什麼都知道。」

「當然。」她拿筷子指著我的臉:「都寫在你的臉上了。」

「是嗎?」我摸摸臉頰:「我的臉寫著:我又挨罵了?」

「不。上面寫著:我不聽人家勸告,所以遲到挨罵是活該。」

「妳哪是勸告?那叫警告。」

「是嗎?」她放下筷子:「你可以再說一遍。」

「是勸告,是勸告沒錯。」

我扒了一口飯,專心夾菜。

我們安靜了下來,不再繼續交談,連筷子也不曾交錯。

快吃飽時,葉梅桂喂了一聲,我才轉頭看著她。

「報上說,台北市的堤防可抵禦兩百年的洪水。」葉梅桂開了口。

「喔。」

「那為什麼這次淹水這麼嚴重呢?」

「我怎麼知道。」

我又低下頭吃飯。

「喂!」葉梅桂突然喊了一聲。

「幹嘛?」我咬著筷子,看著她。

「我在問你呀。」

「為什麼要問我?」

「你是學水利工程的,不問你,難道去問租書店的小姐嗎?」

「不要亂問租書店的小姐,她們的脾氣不太好。」

「你到底說不說?」

「等一下妳洗碗,我就說。」

「那算了。」她轉過頭,不再理我。

「妳知道李白嗎?」我試著開口,不過她沒反應。

「妳知道李白有一首詩叫將進酒嗎?」她還是沒反應。

「將進酒裡面不是有一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她依然沒反應。

「妳知道李白為什麼要這樣說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終於有反應,不過卻是瞪我一眼:「把話一次講完。」

「喔。我是想問妳知不知道為什麼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

「黃河發源於青海的巴顏喀拉山,海拔超過4500米,所以李白才會說黃河的水好像從天上來的一樣。」過了一會,她回答。

「只是這樣嗎?」我放下碗筷,再問:「中國著名的大江大河也通常發源於高山上,為什麼李白不說:長江之水天上來?他看不起長江嗎?」

「好,那請您告訴我為什麼。小女子洗耳恭聽。」

「不敢不敢。」我說完後,就閉上嘴。

「夜玫瑰」〈9。4〉Byjht。「快說呀!」

「我說過我不敢了啊。」

「喂!」葉梅桂也放下碗筷:「你再不說,我叫小皮咬你。」

「好,我說。」我先看了看小皮,對牠笑一笑,然後說:「因為黃河泥沙量很大,河床常會淤積,水位便跟著提高,所以兩岸的堤防必須不斷加高才能抵禦洪水。由於河床不斷淤積,有時甚至河底竟然比路面還高。妳想想看,如果河底比地面還高,那麼遠遠望去,不就會覺得河水好像在天上流動?」

「哦。所以李白才說:黃河之水天上來?」葉梅桂點點頭。

「嗯。李白不愧是偉大的詩人,這詩句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都很棒。」

「那這跟台北市的淹水有關嗎?」

「基隆河流域近四十年來,兩岸土地過度開發利用,河道也呈現淤積現象,河床已經抬高了。」

「是嗎?」

「嗯。而且台北的防洪計畫是在1964年所草擬,距今已快四十年。這四十年來台北快速發展,很多地方原先是土地,現在卻變成高樓。

四十年前的一場雨,如果下在今日,所造成的河道流量並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簡單地說,即使是同一場雨,現在的河道流量卻會比以前大得多。」

我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洪水也會來得更快。」

「所以呢?」

「所以當初設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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