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是的,我總是這麼稱呼她。
她大約姓施吧,有一次她曾告訴我。
也許姓石,也許姓史,我並不清楚。
那次是中秋夜,社團的人一起賞月放鞭炮時,她告訴我的。
鞭炮聲太吵,我只隱約聽到ㄕ的音。
後來也沒敢再問她,怕她覺得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學姐的名字很好聽,叫意卿。
第一次在社團辦公室碰到她時,她這麼跟我說:「讀過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吧?
一開頭不是意映卿卿如晤嗎?「
「學姐也叫意映?」
「不,我叫意卿。不是意映,也不是意如,更不是意晤。」
學姐笑了起來,我就這麼記下了她的名字,與她的笑容。
剛認識學姐時,我大一,18歲;學姐大二,20歲。
換言之,學姐高我一屆,卻大我兩歲。
社團的人通常都叫她意卿學姐,只有極少數的人有資格叫她意卿。
而我,只叫她學姐。
正如她只叫我學弟一樣。
這種相互間的稱謂,從不曾改變。
「夜玫瑰」〈5。1〉Byjht我開始適應了台北的新工作,還有新房子的生活。
以前念書時寫過一個程序,用來模擬市區的淹水過程,還滿合理的。
我將演算結果拿給主管看,他似乎很滿意。
「嗯,小柯,你做得不錯。」他拍拍我的肩膀。
由於我姓柯,而且志宏這名字也沒特別的意義,因此當然被叫成「小柯」這種沒創意的名字。
同事們都叫我小柯。
有時想想,同事們真是愧對水利工程,因為志宏的諧音-滯洪,可是重要的防洪工程措施-「滯洪池」呢。
滯洪池可蓄積洪水,降低洪峰流量、減少洪災。
看來我似乎是註定做水利工程的。
公司的辦公室在一棟大樓里,巧合的是,也是七樓。
幸好沒人有練毛筆字的習慣,所以電梯也沒有故障的習慣。
辦公室的氣氛不錯,同事間的相處也很融洽,中午通常會一起吃飯。
所以我中午會跟同事吃飯,下班後則在外面買飯回去吃。
由於是工程顧問公司的關係,員工理所當然地男多女少,比例很懸殊。
不過男同事多數已婚,女同事全部未婚。
雖然女同事全部未婚,但經我觀察一番後,我覺得……
嗯,這將是一個會讓我專心工作的環境,因為沒有使我分心的理由。
我比較不習慣的,是辦公室內的地板。
老闆好像有潔癖,除了希望辦公環境一塵不染外,特別要求地板一定要打蠟。
地板總是又光又滑,如果我走得快一點的話,常常會差點滑倒。
後來我開始試著在地板上溜冰,就好多了。
每天早上,我大概八點半出門上班,在巷口買了早餐後,再搭捷運。
一進捷運站後,是不準飲食的,我只能帶早餐到公司吃。
辦公室內可以吃東西,但不可以丟裝過食物的塑料袋。
所以我會在公司大樓外,迅速吃完早餐,再上樓上班。
這城市有許多遊戲規則,是我必須馬上學會,而且要習慣的。
就以倒垃圾來說,我得買專屬的垃圾袋裝垃圾,不然垃圾車不收。
垃圾車一天來兩次,第一次來時我還在睡覺;第二次來時我還沒下班。
我只能利用假日,出清一星期的垃圾存貨。
正所謂犧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因此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垃圾盡量丟在外面的垃圾桶。
一來可減少假日追垃圾車時,手上的垃圾袋數目;二來可省點買垃圾袋的錢。
葉梅桂早上出門上班的時間,大約比我早五分鐘。
從起床後,她一直很安靜,動作也很從容,絕不會出現慌張的樣子。
偶爾與我在客廳交會時,也不發一語。
但她出門前一定會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頭:「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然後小皮會目送她出門。
比較起來,我上班前的氣氛就激烈多了。
還是那句話,犧牲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所以不到最後關頭,我絕不輕言起床。
我大約八點20分起床,刷牙洗臉穿衣服後,就出門。
因為只有10分鐘的準備時間,所以總是特別匆忙。
我出門前,也會蹲下身子,摸摸小皮的頭:「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
不過小皮總會咬著我的褲管不放,我得跟牠拉扯幾秒鐘。
我下班回家時,大約晚上八點,這時葉梅桂通常會在客廳看電視。
不過自從修好她的馬桶後,她就不再煮麵給我吃了。
甚至連基本的寒暄都省了。
我有時候覺得我和她都不說話很奇怪,所以會主動說:「我下班了,真是美好的一天啊。雖然我現在還沒吃飯。」
「我下班了,真是辛苦的一天啊。而且我現在還沒吃飯。」
她通常會回答:「你有病。」
「你真的有病。」
然後我摸摸鼻子,她摸摸小皮,客廳又回覆靜音狀態。
我和葉梅桂都不是多話的人,也很少有需要交談的理由。
但不交談不代表我們彼此漠不關心。
例如倒垃圾時,我一定會問她是否也有垃圾要倒?
然後我再一起提到樓下追垃圾車。
而我下班回來時,陽台上的燈,也一定是亮的。
葉梅桂似乎很晚睡,我偶爾睡不著想起身看書時,可以隱約從房間的門下方,發現客廳的燈亮著。
我本來以為她只是比我晚點睡而已,沒想到她這種「晚」,有些誇張。
昨晚睡覺時,睡夢中看見有人背對著我,唱趙傳的「勇敢一點」。
「我試著勇敢一點,妳卻不在我身邊……」歌詞好像是這樣。
他唱到一半,轉過身,竟然是我朋友的爺爺!
我猛然驚醒,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然後我覺得口乾舌燥,開了燈、下了床,想到廚房倒杯水喝。
打開房門,客廳是亮著的。
我偏過頭一看,夜玫瑰正悄悄地在深夜綻放。
「這麼晚了,妳怎麼還沒睡?」我看了看牆上的鐘,兩點半了。
「因為還不到睡覺時間。」葉梅桂坐在客廳看書,頭並沒抬起。
「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
「沒關係的。我習慣了。」
她翻過了一張書頁,繼續閱讀。
「明天再看吧。妳這麼晚睡,隔天又要上班,睡眠會不足的。」
我拿了杯水,坐在我的沙發。
「睡眠不足會怎樣呢?」
「睡眠不足會影響隔天的工作啊,工作會做不好。」
「工作只要不出錯就好,我並不想把它做好。」
「工作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妳會把身體搞壞。」
「哦,所以呢?」
「傻瓜,所以妳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快去睡吧。」
葉梅桂似乎愣了一下,終於抬起頭,視線離開了書本。
「你剛剛說什麼?」葉梅桂合上書本,看著我。
「我說……啊,對不起。我不該罵妳傻瓜。」
「沒關係。我想請你再說一次。」
「傻瓜。」
「不是這個。我是指你剛剛說的那句話。」
「妳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早點睡吧。」
過了一會,她才嘆口氣,說:「謝謝你。」
「這有什麼好謝的?同住一個屋檐下,彼此關心是正常的啊。」
「以前我的朋友就不會這麼說。」
「喔?可能……可能她忘了說吧。」
葉梅桂笑了一下:「不管怎樣,謝謝你。」
「妳不必這麼客氣。」
「我不跟人客氣的。」
她伸手招了招小皮,小皮乖乖跳到她身邊的沙發,然後她抱住小皮:「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聽人這麼跟我說了。」
我仔細地看著葉梅桂,看著她說話時的眼神,和撫摸小皮時的手。
撫摸小皮時,她會將五指微張,只用手指撫摸,不用手掌。
從小皮的頭,一直到尾巴,只有一個方向,而且會不斷重複。
這不是一種愛憐或寵愛的撫摸動作,而是一種傾訴或溝通的語言。
換言之,小皮並非她的寵物;而是她傾訴心事的對象。
我突然有種感覺,我似乎正在照鏡子,於是看見另一個我。
因為我以前,也是這麼撫摸我養過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