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準備穿上鞋子離去,葉梅桂突然打開房門,小皮又衝出來。
這次我只是蹲下來,雙手不必再護住脖子。
「小皮想跟你說再見。」
「嗯。」我摸摸小皮的頭:「小皮乖,叔叔明天就搬進來了。」
「喂,小子。你占我便宜嗎?」
「沒有啊。」
「我只是小皮的姐姐,你竟然說你是牠叔叔?」
雖然有些無力,但我還是改口:「小皮乖,哥哥明天就搬進來了。」
我站起身,小皮也順勢站起,又將前腳搭在我褲子的皮帶上。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小皮這麼喜歡你?」
葉梅桂先看了看小皮,再看了看我。
可能是她視線移動的速度太快,還來不及變化,因此看我的眼神中,還殘存著看小皮時的溫柔。
甚至帶點玫瑰剛盛開時的嬌媚。
從進來這間屋子後,葉梅桂的眼神雖談不上凶,卻有些冷。
即使微笑時,也是如此。
她的眼睛很乾,不像有些女孩的眼睛水水的,可從眼神中蕩漾出熱情。
她的眼神像是一口乾枯的深井,往井中望去,只知道很深很深,卻不知道井底藏了些什麼。
有個朋友曾告訴我,一個人身上有沒有故事,從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來。
每個人都可以假裝歡笑憤怒或悲傷,卻無法控制眼神的溫度,或深度。
似乎只有在看著小皮時,葉梅桂才像是綻放的夜玫瑰。
我還沒看過葉梅桂像玫瑰般的眼神,所以她問完話後,我發楞了幾秒。
不過才幾秒鐘的時間,卻足以讓她的眼神降低為原來的溫度。
「小子,發什麼呆?回答呀。」
「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我養過狗的關係吧。」
「是嗎?那你現在呢?」
「現在沒了。我養過的兩隻狗,都死於車禍。」
我說完後,又蹲下身摸摸小皮的頭。
「你會傷心嗎?」我們沉默了一會,葉梅桂又開口問。
「別問這種妳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有點生氣,同樣是養狗的人,應該會知道狗對我們而言,像是親人。
親人離去,怎會不傷心?
「對不起。」她說。
她一道歉,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知該如何接腔,氣氛有些尷尬。
沒想到她也蹲了下來,左手輕撫著小皮身上的毛,很輕很柔。
眼神也是。
「你知道嗎?我以前並不喜歡狗。」
「那妳為什麼會養小皮?」
「牠原本是只流浪狗,在巷口的便利商店附近徘徊。」
她舉起小皮的前腳,讓小皮舔了舔她的右臉頰,然後再抱住牠。
「我去買東西時,牠總是跟著我。後來我就把牠帶回來了。」
葉梅桂顯然很高興,一直逗弄著小皮。
我猜測葉梅桂決定要帶回小皮時,心裡應該會有一番轉折。
由於是初次見面,我不想問太多。
也許她跟我一樣,只是因為寂寞。
寂寞跟孤單是不一樣的,孤單只表示身邊沒有別人;而寂寞卻是一種心理狀態。
換句話說,被親近的人所包圍時,我們並不孤單。
但未必不寂寞。
「聽過一句話嗎?」我穿好鞋子,站起身說。
「什麼話?」葉梅桂也站起身。
「愛情像條狗,追不到也趕不走。」
「很無聊的一句話。」
「我以為這句話很有趣。」
「有趣?小子,你的幽默感有待加強。」
「妳還是堅持叫我小子嗎?」
「不然要叫你什麼?」
「我姓柯,叫柯志宏。」
「哦?你不姓蔡?」
「我為什麼要姓蔡?」
「我總覺得,你應該要姓蔡。」
「其實也沒差,因為柯跟蔡,是同一姓氏。」
「真的嗎?為什麼?」
「如果我告訴妳由來,那就是歷史小說,而不是愛情小說了。」
「你說什麼?」
「喔,沒事。總之柯蔡是一家。」
「那我以後就叫你柯志宏好了。」
「謝謝妳。那我走了,明天見。」
葉梅桂又蹲下身,抓起小皮的右前腳,左右揮動。
「小皮,跟哥哥說再見。」
「哈哈哈。」她的動作和說話的語氣很逗,於是我笑了起來。
「笑什麼?」她仰起頭,瞪著我。
「沒事。只是覺得妳的動作和語氣很可愛。」
「我不喜歡被人嘲笑,知道嗎?」
她的語氣和眼神,都很認真。
「我不會的。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覺得可愛而已。」
「嗯。」
葉梅桂和小皮,同時仰頭看著即將離去的我,她們的眼神好像。
「妳是因為小皮的眼神,才決定帶牠回家的吧?」
「嗯。我看到牠獨自穿越馬路向我走來,我突然覺得牠跟我很像。」
她遲疑了一下,接著問:「你會不會覺得這很誇張?」
「不會的。」我笑一笑:「別忘了,我養過狗,我知道狗會跟主人很像,尤其是眼神。」
「謝謝你。明天什麼時候搬來?」
「傍晚吧。」
「那明天見。」
「明天見。」
葉梅桂抱起小皮,轉身走向自己房間。
小皮的下巴抵住她的左肩,從她的身後,看著我。
進房門前,她再轉身跟我揮揮手。
她們果然擁有同樣的眼神。
「夜玫瑰」〈2。3〉Byjht。我躲到所有光線都不容易照射到的角落裡,坐著喘息。
用誇張的呼氣與擦汗動作,提供自己不跳下一支舞的理由。
也可以順便避開旁人狐疑的眼光。
因為,有時這種眼光會帶點同情。
除了圍成一圈所跳的舞以外,一旦碰到這種需要邀請舞伴的舞,我總是像個吸血鬼,尋找黑暗的庇護。
躲久了便成了習慣,不再覺得躲避是種躲避。
「學弟,怎麼不去邀請舞伴?下一支舞快開始了。」
背後傳來不太陌生的聲音,我有點吃驚地回頭。
白色的燈光照在她的右臉,背光的左臉顯得黑暗。
雖然她的臉看起來像黑白郎君,但我仍一眼認出她是誰。
「學姐,我……我不太敢邀女孩子跳舞。」
「別不好意思。」
她伸出左手拉起我的右手,走向廣場中心:「這支舞是華爾茲旋律,很輕鬆也很好跳。我們一起跳吧。」
音樂響起:「IwasdangwithmydarlingtotheTennesseeWaltz……」
「夜玫瑰」〈3。1〉Byjht。我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台計算機。
原本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搬,大概分兩次就可搬完。
但朋友堅持開車幫我載,可能是因為他聽說我的室友是個女子的關係。
搬離朋友的住處前,我還向他爺爺上了兩炷香,感謝照顧。
我抱著計算機主機,和朋友準備搭電梯上樓時,電梯門口又貼了張字條:「電梯已故障,請您多原諒。何不走樓梯,身體更健康。」
昨天電梯故障時,字條上只寫16個字,沒想到今天卻變成五言絕句。
我欲哭無淚,只好抱著沉重的主機,一步一步向上爬。
終於爬到七樓,我先輕放下主機,喘了一陣子的氣,擦去滿臉的汗水。
然後打開門,再抱起計算機主機,和朋友同時走進。
小皮看到我們,狂吠了幾聲後,突然向我朋友衝過來。
我雙手一軟,立刻拋下手上的計算機主機,蹲下身抱住小皮,安撫牠:「小皮乖,這是哥哥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不見得是朋友。」葉梅桂坐在沙發上,淡淡地說。
「哥哥的朋友,總該是朋友了吧?」小皮仍在我懷中低吼。
「那可不一定。李建成的朋友,可能會要了李世民的命。」
她仍然坐在客廳中間三張沙發的中間,看著電視,簡短回答我。
「原來這隻狗叫小皮喔。小皮好漂亮、好可愛喔……」
朋友蹲下身,試著用手撫摸小皮的頭。小皮卻回應更尖銳的吠聲。
「甜言蜜語對小皮沒用的。」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們。
「那怎麼樣才有用?」朋友問。
「催眠。」
「催眠?」
「嗯。你得先自我催眠,讓你相信自己是只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