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我正準備穿上鞋子離去,葉梅桂突然打開房門,小皮又衝出來。

這次我只是蹲下來,雙手不必再護住脖子。

「小皮想跟你說再見。」

「嗯。」我摸摸小皮的頭:「小皮乖,叔叔明天就搬進來了。」

「喂,小子。你占我便宜嗎?」

「沒有啊。」

「我只是小皮的姐姐,你竟然說你是牠叔叔?」

雖然有些無力,但我還是改口:「小皮乖,哥哥明天就搬進來了。」

我站起身,小皮也順勢站起,又將前腳搭在我褲子的皮帶上。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小皮這麼喜歡你?」

葉梅桂先看了看小皮,再看了看我。

可能是她視線移動的速度太快,還來不及變化,因此看我的眼神中,還殘存著看小皮時的溫柔。

甚至帶點玫瑰剛盛開時的嬌媚。

從進來這間屋子後,葉梅桂的眼神雖談不上凶,卻有些冷。

即使微笑時,也是如此。

她的眼睛很乾,不像有些女孩的眼睛水水的,可從眼神中蕩漾出熱情。

她的眼神像是一口乾枯的深井,往井中望去,只知道很深很深,卻不知道井底藏了些什麼。

有個朋友曾告訴我,一個人身上有沒有故事,從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來。

每個人都可以假裝歡笑憤怒或悲傷,卻無法控制眼神的溫度,或深度。

似乎只有在看著小皮時,葉梅桂才像是綻放的夜玫瑰。

我還沒看過葉梅桂像玫瑰般的眼神,所以她問完話後,我發楞了幾秒。

不過才幾秒鐘的時間,卻足以讓她的眼神降低為原來的溫度。

「小子,發什麼呆?回答呀。」

「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我養過狗的關係吧。」

「是嗎?那你現在呢?」

「現在沒了。我養過的兩隻狗,都死於車禍。」

我說完後,又蹲下身摸摸小皮的頭。

「你會傷心嗎?」我們沉默了一會,葉梅桂又開口問。

「別問這種妳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有點生氣,同樣是養狗的人,應該會知道狗對我們而言,像是親人。

親人離去,怎會不傷心?

「對不起。」她說。

她一道歉,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知該如何接腔,氣氛有些尷尬。

沒想到她也蹲了下來,左手輕撫著小皮身上的毛,很輕很柔。

眼神也是。

「你知道嗎?我以前並不喜歡狗。」

「那妳為什麼會養小皮?」

「牠原本是只流浪狗,在巷口的便利商店附近徘徊。」

她舉起小皮的前腳,讓小皮舔了舔她的右臉頰,然後再抱住牠。

「我去買東西時,牠總是跟著我。後來我就把牠帶回來了。」

葉梅桂顯然很高興,一直逗弄著小皮。

我猜測葉梅桂決定要帶回小皮時,心裡應該會有一番轉折。

由於是初次見面,我不想問太多。

也許她跟我一樣,只是因為寂寞。

寂寞跟孤單是不一樣的,孤單只表示身邊沒有別人;而寂寞卻是一種心理狀態。

換句話說,被親近的人所包圍時,我們並不孤單。

但未必不寂寞。

「聽過一句話嗎?」我穿好鞋子,站起身說。

「什麼話?」葉梅桂也站起身。

「愛情像條狗,追不到也趕不走。」

「很無聊的一句話。」

「我以為這句話很有趣。」

「有趣?小子,你的幽默感有待加強。」

「妳還是堅持叫我小子嗎?」

「不然要叫你什麼?」

「我姓柯,叫柯志宏。」

「哦?你不姓蔡?」

「我為什麼要姓蔡?」

「我總覺得,你應該要姓蔡。」

「其實也沒差,因為柯跟蔡,是同一姓氏。」

「真的嗎?為什麼?」

「如果我告訴妳由來,那就是歷史小說,而不是愛情小說了。」

「你說什麼?」

「喔,沒事。總之柯蔡是一家。」

「那我以後就叫你柯志宏好了。」

「謝謝妳。那我走了,明天見。」

葉梅桂又蹲下身,抓起小皮的右前腳,左右揮動。

「小皮,跟哥哥說再見。」

「哈哈哈。」她的動作和說話的語氣很逗,於是我笑了起來。

「笑什麼?」她仰起頭,瞪著我。

「沒事。只是覺得妳的動作和語氣很可愛。」

「我不喜歡被人嘲笑,知道嗎?」

她的語氣和眼神,都很認真。

「我不會的。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覺得可愛而已。」

「嗯。」

葉梅桂和小皮,同時仰頭看著即將離去的我,她們的眼神好像。

「妳是因為小皮的眼神,才決定帶牠回家的吧?」

「嗯。我看到牠獨自穿越馬路向我走來,我突然覺得牠跟我很像。」

她遲疑了一下,接著問:「你會不會覺得這很誇張?」

「不會的。」我笑一笑:「別忘了,我養過狗,我知道狗會跟主人很像,尤其是眼神。」

「謝謝你。明天什麼時候搬來?」

「傍晚吧。」

「那明天見。」

「明天見。」

葉梅桂抱起小皮,轉身走向自己房間。

小皮的下巴抵住她的左肩,從她的身後,看著我。

進房門前,她再轉身跟我揮揮手。

她們果然擁有同樣的眼神。

「夜玫瑰」〈2。3〉Byjht。我躲到所有光線都不容易照射到的角落裡,坐著喘息。

用誇張的呼氣與擦汗動作,提供自己不跳下一支舞的理由。

也可以順便避開旁人狐疑的眼光。

因為,有時這種眼光會帶點同情。

除了圍成一圈所跳的舞以外,一旦碰到這種需要邀請舞伴的舞,我總是像個吸血鬼,尋找黑暗的庇護。

躲久了便成了習慣,不再覺得躲避是種躲避。

「學弟,怎麼不去邀請舞伴?下一支舞快開始了。」

背後傳來不太陌生的聲音,我有點吃驚地回頭。

白色的燈光照在她的右臉,背光的左臉顯得黑暗。

雖然她的臉看起來像黑白郎君,但我仍一眼認出她是誰。

「學姐,我……我不太敢邀女孩子跳舞。」

「別不好意思。」

她伸出左手拉起我的右手,走向廣場中心:「這支舞是華爾茲旋律,很輕鬆也很好跳。我們一起跳吧。」

音樂響起:「IwasdangwithmydarlingtotheTennesseeWaltz……」

「夜玫瑰」〈3。1〉Byjht。我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台計算機。

原本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搬,大概分兩次就可搬完。

但朋友堅持開車幫我載,可能是因為他聽說我的室友是個女子的關係。

搬離朋友的住處前,我還向他爺爺上了兩炷香,感謝照顧。

我抱著計算機主機,和朋友準備搭電梯上樓時,電梯門口又貼了張字條:「電梯已故障,請您多原諒。何不走樓梯,身體更健康。」

昨天電梯故障時,字條上只寫16個字,沒想到今天卻變成五言絕句。

我欲哭無淚,只好抱著沉重的主機,一步一步向上爬。

終於爬到七樓,我先輕放下主機,喘了一陣子的氣,擦去滿臉的汗水。

然後打開門,再抱起計算機主機,和朋友同時走進。

小皮看到我們,狂吠了幾聲後,突然向我朋友衝過來。

我雙手一軟,立刻拋下手上的計算機主機,蹲下身抱住小皮,安撫牠:「小皮乖,這是哥哥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不見得是朋友。」葉梅桂坐在沙發上,淡淡地說。

「哥哥的朋友,總該是朋友了吧?」小皮仍在我懷中低吼。

「那可不一定。李建成的朋友,可能會要了李世民的命。」

她仍然坐在客廳中間三張沙發的中間,看著電視,簡短回答我。

「原來這隻狗叫小皮喔。小皮好漂亮、好可愛喔……」

朋友蹲下身,試著用手撫摸小皮的頭。小皮卻回應更尖銳的吠聲。

「甜言蜜語對小皮沒用的。」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們。

「那怎麼樣才有用?」朋友問。

「催眠。」

「催眠?」

「嗯。你得先自我催眠,讓你相信自己是只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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