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這一路走來

義憤填膺抨擊的、嬉皮笑臉調侃的、關我屁事觀望的、打個醬油路過的、一本正經惋惜的、客觀公正解讀的、底氣不足支持的……

網路時代以來,幾乎每次公共事件爆發後,隨之而來都是一次社會群像的展覽以及一次五彩繽紛觀點的交鋒。

所謂自媒體時代,人人可以發出獨立的聲音,不管是有觀眾的網紅還是玩單機的網蟲,點評兩句熱門話題已經是一種時尚潮流。

古庸生現在孤獨地站在時尚潮流的前列腺上,遺憾的是,這次他自己成了潮流話題素材的提供者,他站在人人前,任人指指點點。

實際上,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新鮮罕見,吊起來打,掛起來罵,圍起來毆,歸根結底是一種互動的體現,這是公眾人物的宿命。

從《龍虎鬥京華》開始,到《雪山飛狐》完結,古庸生經歷過各種類型的互動,早已經成了生活的常態,麻痹和習慣,是多麼無所謂的一件事。

但這一次卻不相同,和往常任何一次互動相比,這次都不一樣,因為這一次,涉及到了其他人,而且還是兩個對他來說比較重要的人。

伊水安和胡小米。

因為自己得到了那麼多的讚美和名譽,無論被罵得多麼不堪,也是所謂成名的代價,但是伊水安和胡小米多麼無辜。

早在「伊水安台詞」的話題剛興起的時候,伊水安就在微型博客里解釋了,那句話來源於一位讀者來信,出於對讀者個人隱私的考慮,她沒辦法公布讀者姓名,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希望大家不要再做無意義的討論。

伊水安成名以來,遭受流言蜚語何止千百句,如此鄭重的回應卻是第一次,畢竟這種話題已經超出作品範疇,涉及到人身攻擊,或許她仍然能堅持「外界攻擊言論無意義、無力量」,但是處於水深火熱中的古庸生呢?

從之後的種種跡象來看,後期的言論顯然已經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操控,把古庸生徹底整倒的意圖也已經非常明顯,作為好朋友,她不能再像往常那樣沉默。

至於另外一個被卷進來的無辜者胡小米,更是在帖子發出來半小時後就被人八出來。

「古庸生出道時的編輯是一位叫做彌琥的女孩,而這位彌琥則是《留鳥》的作者,真名叫做胡小米!原帖中的H,毫無疑問就是『胡』字的首字母。」

所以古庸生這次沒辦法無所謂,而是十分憤怒,七年來從未有過的那種憤怒,甚至他已經打開微型博客輸入框,準備將一切流言進行一番痛斥,但是剛輸入幾個字,他就又重新放棄了。

從目前網路的氛圍來看,「台詞風波」和「強搶民女」兩條罪狀顯然已被專業網路發帖工作者緊緊抓在手中,以他現在的威望,此時出面澄清,只會越描越黑,留下更多的口實和把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隱藏在屏幕背後的那些蓄勢待發的高水水們正在等他說話,一旦開口,就是無休止地纏鬥。

當然不開口,他們也有別的說辭,比如「不敢擔當」、「做縮頭烏龜」、「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除非永遠離開大眾視線,除非永遠不再寫書,躲起來吃老本,否則,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云云。

柳敬亭猶豫片刻,果斷把微型博客關掉,然後再將跳得正歡快的WC關掉,正要伸手去拿手機,結果手機自己無電關機,柳敬亭收回手臂,點開音樂播放器,輸入了一首歌,把音量開到最大,繼而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身子慢慢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輕柔的吉他前奏後,歌手略帶嘶啞的嗓音憂鬱響起:

「從來不是他們刻劃的那種樣子……」

七年來,曾有無數人猜測自己的樣子,大家各執一詞,褒貶皆有,但是除了真正認識自己的人,網路上、媒體上所勾勒和刻畫出來的那個「古庸生」根本就與自己無關。

人們評論世界和他人,歸根結底是為了表達自我。

「不是誰的王子,講不出煽情的字……」

這次前所未有的大風波,第一次讓自己有一種憤怒到不能自已的感覺,按照他一貫個性,他本該立即出頭,慷慨陳詞,把所有責任和謾罵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但是他在動手的那一刻,突然放棄了,或許他想到了一個更有利的辦法,又或許他根本就沒辦法一通煽情地向世人闡述自己最近的心路歷程,從被背叛開始,一直到最近讀者對他的誤解,他當然知道其中的技巧,但是他就是做不到。

「在喧囂的王國,守護自己的寂寞……」

矗立在自己腦海中的書山,自然能毫不費力地在這個世界組成一個龐大的文化帝國,作為這個帝國的締造者,除了風光和那麼一點得意,當然也會偶爾感到寂寞,哪怕是一閃而過。

「門外驚心動魄,門裡我泰然自若……」

從《雪山飛狐》那個開放結局開始,到《匠錄》休刊,再到「小三屬性」的質疑,一個曾經深受歡迎、輝煌風光的頂尖暢銷書作者,一夜之間,成為萬眾唾棄的敗類,不可謂不驚心動魄,只是,如何才能泰然自若?

「這一路走來說不上多辛苦,慶幸心裡很清楚,是因為還有那麼一點在乎,才執著這段旅途……」

七年來,自己勤懇推書,無論寒暑,盡量保持不間斷,雖然有時候也會覺得枯燥和疲憊,但是每次看到還有那麼多人在支持,那麼多人在關注和維護,也就不覺得多辛苦。

更多的時候,他其實和大家一樣,會對某本書的到來感到期待和欣喜,像最初他想的那樣,一本一本地見證這些偉大作品的面世,看他們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何等樣的震撼和驚喜。

只因為還有那麼一點在乎,所以才會覺得憤怒,所以才會執著這段旅途。

……

「心偶爾酸酸的滲出淚水鹹鹹的,總有某個時刻碰觸愛是暖暖的……在滾滾濁世絕不把夢交出,儘管過程多殘酷……」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腦中那些儲備的意義時,柳敬亭感覺自己像一個中六合彩的幸運兒,他一度想過,乾脆用幾年時間閉關寫作,把那些作品全部寫完,然後一部一部發出去,得到的大把大把的版稅就當做中了彩票的巨額獎金,從此豪宅、香車、遊艇、美人,天下之大,任我暢遊?

無論哪種人生,對柳敬亭來說,不存在對錯,只是選擇,只是他選擇了那條他認為更加有趣的道路。

所以,他不可能退縮,更加不可能放棄,哪怕門外再如何渾濁,再如何驚心動魄。

多餘的言語爭論,再無必要,萬千紛爭,始於什麼,就該結束於什麼。

柳敬亭睜開眼睛,將音樂播放器關閉,然後起身去收拾行李。

七年來,他已經足夠勤勉,似乎每個人都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孜孜不倦,有時候,他自己也會有錯覺,會覺得那些名譽和讚美非常真實可靠,直到今天,幾乎全世界都站到他的對面時,他才恍然醒悟,原來那些所謂鮮花和掌聲是如此不堪一擊,原來這個世界真正在意自己的觀眾並沒有想像那麼多那麼堅定。

他人眼裡,你的故事,終究只是一幕幕被塗了色彩的戲劇,一念歡呼,一念丟臭雞蛋。

根本沒那麼重要!

這七年來,不管是古庸生還是柳敬亭或者是柳七,根本就沒那麼重要,完全是一個人,偶爾想太多。

柳敬亭背著書包、提著筆記本準備開門離開,結果看到幾位室友表情各異地站在門前。

「老柳?」

「柳……神!」

「讓你們擔心了。」柳敬亭抱歉地說,「我已經沒事了。」

「你要去哪裡?」林薰看著他的書包問。

「園長室。」

「幹什麼?」

「請假?」

「請……假?請多久?」

「半年吧。」

「……」

「許源、林薰,你們要好好在一起,以後還要找你們演電視劇;老戴,《斗破蒼穹》的稿子已經發到你郵箱,可以一天兩更;半……楊麗璐同學,」柳敬亭頓了一下,「你不用搬出去了哦,哈哈。」

柳敬亭邊說著邊邁步向前走,「哈哈」的時候已經走到客廳門前,一手拉著門把,又回頭跟大家揮揮手,說:「這麼久來,謝謝你們啊……再見!」

大家還在原地發怔的時候,就聽「嘭」地一聲響,柳敬亭已經開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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