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伊水安的哭聲

無論是陸藝籌還是魏無知,乃至整個千紅編輯部,《白馬嘯西風》這本書對他們來說,意義都非比尋常。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是親眼見證了這本書的誕生,在草原的時候,雖然大家都沒明說,但是每個人都猜測得出,古庸生那時已經動筆,在他們看來,本書的促發點毫無疑問就是這次草原之行。

只要想到古庸生在開這本書的時候,自己是和他在一塊的,而且一起吃過飯,聊過天,就會油然而生一種親身參與的榮耀感。

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編輯們先後看完小說,和之前任何一次審稿都不同,這一次眾人看完書之後沒有交換任何意見,群里也沒有人提關於本書的話題,往常幾個比較活躍經常組人吃飯的編輯也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這個時候,陸總適時說道:「給大家一個小時去吃飯,回來的時候,再一起聊聊吧。」

編輯們各自起身,眼睛卻依舊盯著屏幕上最後幾行字,表情複雜,或搖頭輕嘆或皺眉長吁,然後心情鬱郁地鎖上了屏幕。

大家依舊像往常那樣,幾個相熟的人結對,不過今天大家明顯都比較安靜,連幾個平時喜歡說話的人都不合時宜地安靜著,一臉尚未化開的憂鬱,偶爾跟同伴眼神相接,也是苦澀一笑,似乎仍舊陷在某種無法自拔的境地里。

……

「很早之前,我就發現看一本非常有感染力的小說,實在不宜一口氣讀完,直到進了出版這一行,我自認為看書破萬卷,早已鐵石心腸,再也不會被任何一本小說哄出情緒,可是古少這本《白馬嘯西風》竟讓我愣了好幾分鐘,現在想想,心中還是悵悵然。」

陸藝籌和魏無知坐在吸煙區抽煙,聊古庸生新書,感觸頗深。

「最讓我嘆服的是他當真說到做到,以愛為題,這樣的文章未必就是絕品,但是已然是大家手筆,不論小古的初衷是怎樣的,文章中所呈現出來的某些普遍的哲理是毋庸置疑的。」

「以愛入道,」陸藝籌接道:「愛而不得,歸根結底是人們面對所有事情時的無奈,我小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個足球運動員,不過因為身體素質、當時的家庭條件,最後成為一介書商,跟足球八竿子打不著了。」

魏無知笑道:「我兒時想做的工作是賣豬肉,因為那樣就每天都有豬肉吃,小時候家裡窮,吃菜缺油少鹽,以至於現在家裡做菜都必須要口味重點。」

陸藝籌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白霧,沉思片刻,道:「三天之後,雜誌就要上市,我有些等不及看大家的反應,不知道古庸生這次拋出去的那個問題,大家都怎麼回答。」

「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地愛上了別人,你有什麼法子?」魏無知輕聲念道,隨即搖頭一笑,道:「多麼簡單的一個句子,好像本身就存在在某個地方,等著有人把他挖出來一樣,問得我目瞪口呆,當時腦子裡由不住地想起我大學時的那位英語老師,當時我們班一般的男生都暗戀她,如果當時我讀到這句話,估計會忍不住哭出來也說不定。」

陸藝籌聽到「哭」這個字眼,轉頭看向伊水安的辦公室,魏無知也突然意識到什麼,小聲道:「還沒出來?」

陸藝籌搖搖頭,道:「從機場去草原酒店的時候,他們兩聊了一路,後來夜宿草原的那晚,他們又是鄰居,據說也聊了很久,這個李文秀,至少五層是她的影子,不然古少也不會最先把稿子發給她,還補充了那麼一句,不要見怪。」

「小古替她問出了這個問題,估計會難住天下所有傷心人,說起來有些不厚道呀。」

「文藝本身就是干這個事情,依她的性子,看了這本書反而有好處。」

「借他人酒杯,澆心中塊壘,小古這個故事足以抒懷。」

「之前跟她聊她的新書,她大致也有這個意向,試圖把這次經歷的某些感悟傳達出來,不曾想被古少搶先,而且還搶得那麼漂亮。」

「有這個問題在先,後面寫出什麼來也會黯然失色,估計水安也不會往這方面走了。」

「有些好奇她會跟他說什麼。」

「實際上,我也好奇自己該跟小古說什麼,好多年沒有這種心態,特別想問一下,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

五點左右的時候,編輯們都吃飯回來,陸藝籌和魏無知也各自回到辦公室,魏無知率先在群里提了一句:「大家看完《白馬嘯西風》,都有什麼感觸,不妨都放開手腳談一談。」

可以感覺到整個群都愣了一會,然後匡衡第一個回道:「我覺得,讀這個故事的時候,自己只是一個讀者,那些屬於編輯的三大規則八項注意統統被拋到腦後,故事完了之後,在心中默默梳理文本時,忍不住要哭出來,這書我也沒什麼好評價的了。」

「這不是一本純粹的武俠,毋寧說是一篇愛情小說,可是寫愛情又隱隱折射著某些人生哲理——算了,我就不假裝引申了,看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算是徹底敗掉。」唐南回道。

「看完之後,感覺心裡堵著什麼東西,有很多想說的話,可是又不知道具體說些什麼,很難受的感覺,就我自己來說,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對這本書做理論上的分析。」

……

飯前的沉默在這一刻終於徹底爆發,大家都在陳述自己的感覺,幾乎沒有人在看別人在說什麼。

一本能架起故事的小說,擁有這樣一種能力,一旦讀者誠懇地進入到文字中,必然會被其中的文字挑動出情緒,無論是優是劣,必然有所體會,而自始至終,因為某種偏見根本不願進入小說中的人,他們的評論終究是沒意義和無力量的。

作為編輯,最基本的一項素質就是,不能以個人口味來選取書單,而是要獅子大開口,無論什麼題材的書,都要過幾本,所謂工作閱讀,因此他們在接觸一篇文章,一部小說時,會本能地在心裡架起條條框框,諸多理論。

何時該鋪墊,何時該布線,何時小衝突,何時大高潮,何時承轉,何時起接,諸如此類。

故事劇情方面,也會依據某些通用的套路進行分析,男主角掉落山崖,必有奇遇;突然出場的某位看上去平凡的老者,必是高人;吆五喝六橫行霸道的紈絝,必然被踩;視人間所有男子為豬狗的冷眼女子,必被征服……

這些理論看上去條條道道,冷冷冰冰,實際上卻並非都是些死板的規則,關鍵還是在於作者布局和圓故事。

「一本《白馬嘯西風》讓我們千紅的編輯集體破功,古庸生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得意不已。」陸藝籌見編輯們史無前例地集體潰散,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現在就等雜誌上市,看讀者怎麼反應了,之前陸總跟我們說,這次宣傳,要麼純誇,要麼只寫感悟,看大家這樣的狀態,估計每個人都有很多感悟要寫。」公關部洪總冒頭說了一句。

「主要還是因為這個故事完成的背景和時機太巧合,一趟長途旅遊,短短五天的時間,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說到背景和時機,知道某些內情的編輯立即聯想到一直保持沉默的伊水安,她的辦公室門一直關著,中午也沒出來吃飯,有人過去叫她,也只是如往常一樣的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們去吧」,包括陸藝籌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因為群里難得出現這麼一個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所以下班十五分鐘後,大家還沒意識到,這時,伊水安的門突然開了,大家轉頭看到伊主編,猛然意識到已經下班了。

伊水安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仍舊平和如初,溫和地跟大家道別,順便提醒大家可以回家做飯了。

陸藝籌在群里交代大家不要忘記寫書評,然後催大家下班了。

……

伊水安從公司到家裡步行也只要十分鐘,平時下班後,她總要多待半個小時,有重要選題的時候,可能時間更長,不過今天在大家都延長了下班時間的情況下,她反而先走了。

回到家裡,像平常一樣,安靜地坐在窗戶下面的藤椅上發一會呆,然後起身去做飯。

和寫書、工作一樣,伊水安做每一件事都投入全部的注意力,專註得令人心生慚愧,即便是跟老東家千紅簽合約,她都要仔仔細細一條一條過合約詳細,由此可見其他。

現在她在做菜,感覺就好像她在廚房裡已經待了一百年,再也沒什麼其他事情能吸引到她。

認真地洗菜,專註地切菜,仔細地炒菜,看上去她根本不是在做菜,而是在打磨一件藝術品,她不是廚師,而是一位工匠。

包括陸藝籌在內,所有知道伊水安分手內情的人都在猜測伊水安看完古庸生的故事後會做什麼反應,但是沒有人料到,伊水安在公司里並沒有讀完整個故事,她看到假扮計老人的馬家駿,被師傅瓦耳拉齊刺死的時候,就把書關掉,做其他事情了。

不知是出於作者對故事的敏銳嗅覺,還是對古庸生已經有所了解,在看完故事前面的所有章節後,她直覺古庸生會在最後一章點題,而計老人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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