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陸嶽嶽,小古折其角

柳敬亭下了公交車,站了一會,雙手插在口袋裡,開始信步而走,約見千紅公司老總陸藝籌的過程非常順利,完全沒有那種心理戰似得欲迎還拒,這讓柳敬亭更加期待和陸藝籌的見面。

不過他當真不會選見面的地方,兩世靈魂俱草根,因此,他實在無法北鶴堂那樣輕易把地方定在月巴克,所以他決定,走到哪裡,算哪裡。

路過一個零食攤聚集地,轉一個彎,走到天橋下,一條卵石小道筆直地南北貫通,旁邊水泥桿上掛著路牌以及一個廣告:大象路1806號,客雲集茶城。

沿著頭上的天橋,腳下的卵石道,一路向北而走,路上水泥桿上,掛滿彩旗廣告。

大概走了七八百米,一個偌大的茶城出現在眼前,雄偉的大樓上密集地掛著各色彩帶,茶城前方的廣場上,則飄飛著大大的氣球,廣場中心還有沒收拾完的桌椅板凳,應該是剛開業不久。

柳敬亭施施然走進茶城,看到大廳南側上方掛著一個大大的熒幕,上面正播放著人們採摘茶葉的過程,一個渾厚的男性旁白在講解各種茶的功效、習性以及歷史。

這裡自然是聊天的好地方,既符合此次會談的文藝逼范,同時又宣示了,你有月巴克,我有鐵觀音。

柳敬亭剛要踏上自動電梯,電話適時響起,一串陌生的號碼,自然是來自那位陸總。

「喂,你好,是陸總嗎?」

電話里果然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是古庸生老師吧?我已經到地方了。」

聽到老師兩個字,柳敬亭差點撲倒在樓梯上,在確定這是對方的一個玩笑後,笑道:「大象路1806號,客雲集茶城,陸同學。」

一陣爽朗的笑聲後,電話里傳來三個字:「馬上到。」

五六分鐘後,一輛黑色的凱迪轎車在茶城門口停下,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從車內下來,整了一下衣服,四處瀏目茶城布局,然後剛才電話里的那個處於少年變聲期的聲音再次響起:「陸總你好,我是古庸生。」

叱吒出版界十數年的文藝商人和潛力無窮的少年作者,終於見面了。

二人選了一家名叫溢香閣的茶店,眼利的店家從陸藝籌周身打扮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輕易判斷出這人必定不凡,殷勤地將二人安排到樓上的雅座茶廳。

柳敬亭對茶的了解,僅限於他知道茶聖陸羽,《天龍八部》裡面倒有一段段譽論茶花的長篇大論。

陸藝籌顯然是看出了這一點,不過他也無心過多賣弄,隨口對店家道:「來壺老茶吧。」

「古庸生,這個是筆名吧?」點完茶後,陸總轉頭看著柳敬亭,仍是隨意的口吻問道。

「是。」

「有什麼寓意嗎?」

柳敬亭自然不能跟他說這個名字的真正來源,煞有其事地胡謅道:「古自然就是一切古代的傳統文化,庸則是取中庸的意思,生就是學生,做一個古代優秀傳統文化的三好學生。」

「年紀輕輕,如此老氣橫秋?」

「早熟。」柳敬亭笑過。

陸藝籌點點頭,道:「也是,沒有這種心態,也不會有那種故事,」抿了一口茶,「《龍虎鬥京華》……你回看了那本書嗎?」

「你應該更有發言權。」

「那我就直說了,整體稍顯平淡,除結尾處幾場擂台賽讓讀者暢快了一把。」

柳敬亭笑道:「所以當初我投稿的時候,是投得完稿。」

陸藝籌擺擺手,道:「即便不看全書,只要是稍有素養的編輯也不會放棄這本書,這裡涉及到一個趨勢問題。」

柳敬亭沉默地聽著,沒有接話的意思,他對陸藝籌的專業素養頗有興趣。

陸藝籌繼續說:「我們的武俠故事可以上溯到《史記》中的遊俠列傳,經唐人傳奇如《虯髯客》,到明清公案俠義小說如《三俠五義》,這一路下來,我們可以看到這類小說的變化,但是這種變化到了民國時期,突然停了下來。」

柳敬亭隨意插了一句:「那是文藝史上一個偉大的時代。」

陸藝籌頷首,道:「小說在歷史上一直被認為是小道,被認為是閑書,有違經濟之道,長期以來,被詩詞歌賦死死壓住,直到清朝末年,經過梁任公這代人的努力後,地位才逐漸有了上升。」

「常見的文藝演變。」柳敬亭也似模似樣地喝了一口茶。

「是,不過就好像登山一樣,到了峰頂之後,必然是下坡,五四之後,小說的地位基本得以確立,同時它的敘述方式也得到某種定型,因此,這個時代可謂文學史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不過接下來就到了卸妝和下坡的命運,開始停滯和倒退。」

「陸總作為一個暢銷書的推盤手,不應該是來跟我回顧文學史的吧?」柳敬亭大致猜測到陸藝籌的目的,不過對於這種有序而無趣的聊天方式,他真心無法忍受。

陸藝籌含笑搖頭,道:「先上點乾貨,顯示一下我的水平,那書本上的內容我們就不再繼續了,我來說說我自己的看法吧。」

「洗耳恭聽。」

「在我看來,所謂文學,歸根結底就是小說,而小說,就是編故事,虛構一個假的世界,這個世界和我們真實的世界要不一樣,因為我們真實的生活是零散的,複雜的,而小說是連續的、簡單的,它需要一個完整的過程,講述一個故事,凡是聲稱自己要描述生活,反應現實的小說作者,都是大sb,我見到這種小說,基本就是寫上狗屎兩個字,然後扔垃圾桶。」

柳敬亭總算聽出了一點意思,饒有趣味地看著陸藝籌,等待他繼續講下去。

「小說這種東西的出現,本身就是因為人們對現實產生不滿而創造出來的新世界,既然是新的世界,就要有新規則,而這裡面的規則設定,就是指小說家的手藝,這裡面涉及到一個邏輯性的問題。」

陸藝籌喝了一口茶,繼續講述道:「你要創造一個令人信服的新世界,必須要有合理的新世界邏輯,舉個簡單的例子,你讓這個世界一天的時間是二十五個小時,那麼從頭到尾你都要記住多出的那一個小時。」

柳敬亭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一篇優秀的小說,首先要有一個好的故事,其次就是這個故事呈現出來的方式要合理,要順暢,要發展,故事到了結尾時,一定要有變化,一定要和開始不一樣。」

柳敬亭低頭看桌上的精緻茶具,思考了一會,說:「陸總所謂的『不一樣』其實就是故事的總綱,也就是作者們最初在腦子裡盤旋的那個故事輪廓,可是有了那個東西對於一個故事來說,還遠遠不夠,因為這個『不一樣』的過程才是故事本身,我總不能告訴你從前有座華山,上面有個人叫令狐沖,後來他娶了黑木崖上的任盈盈。」

陸藝籌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柳敬亭微微一笑,道:「一個例子而已。」

陸藝籌也不深究,他跟各種作者打過交道,早已習慣了他們思維的無理由跳躍,像這種忽然提出自己正在構思的小說中的人物的狀況,並不罕見。

「完成過程,只要記住一點,克服心中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感,實際上,很多作者在虛構世界的時候,心裡是有恐慌的,他自己會有懷疑,會不好意思,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遑論說服讀者?」

柳敬亭拍手,笑道:「陸總理論水平之高,令人嘆為觀止。」

陸藝籌頗為無奈的搖搖頭,道:「可惜只是理論而已,我們這個時代缺乏好的故事,這也就是我剛才說的《龍虎鬥京華》的趨勢問題,之前有很多人說過,我就不廢話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柳敬亭不假思索道:「即便是小說地位崇高到凌駕於詩詞之上,武俠小說依然承擔著閑書的古老看法,我希望這一點會得到徹頭徹尾地轉變,嗯,就是你剛才說的『不一樣』。」

「那就是有共識了。」陸藝籌恢複商人本色,道:「我看了《七劍下天山》的十章稿子,無法遮掩地欣賞,我幾乎敢斷言,當這本書面世的時候,會引起一波全民狂歡,到時大家會明白,新派武俠四個字絕對不是我們的噱頭。」

「過獎,不過的確如此。」柳敬亭沒道理不坦然。

陸藝籌不著痕迹一笑,道:「廢話說了那麼多,下面的部分,我就不再拐彎抹角,我這次來是希望跟你敲定一個長期合作,因為我知道你之前都是只簽書,不簽人的。」

「可是我真的還小。」

陸藝籌道:「合約自然是要在你父母的監督下進行簽訂,不過據我對你的了解,這件事終究需要你點頭,你似乎沒有你看上去那麼小,同意吧?」

「過獎,不過的確如此。」柳敬亭重複了那句話,試圖造成幽默效果。

陸藝籌配合地一笑,道:「三年,我們第一次合作就以三年為期,我付你五十萬,且只補不退,三年後你已滿十六周歲,後面的合作,屆時再聊。」

柳敬亭道:「儘管我自詡文人需清高,但面對五十萬的誘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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