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判決(1)

隨著宣判的臨近,另一個人也忙碌了起來,這個人就是孫民。他常常網開一面,允許陳佐松和李百義在工作時間之外的時候見面。陳佐松利用這個機會和李百義討論關於他父親失蹤案的調查。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裡,有很多人會出現在陳佐松和李百義的談話場所,使得陳佐松的談話變得期期艾艾,他總是懷疑有人偷聽。而現在,只有孫民一個人在場。在陳佐松眼裡看來,他大約是可以信任的人了。因為他摸到了這人的良心。

但事實也許和陳佐松的猜測有出入。這並不是說孫民充當了間諜,但他這樣對陳佐松和李百義網開一面,的確也不是完全為了他們,而是為了他自己。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展開了。

就在前一周,有一個女人來到孫民家裡。這個人的到來讓孫民心中的不安重新喚醒。他已經猜到這個人會來,但孫民本想通過調任看守所把李百義案完全甩掉,但事實證明此事並沒有過去。這個來找他的女人就是錢家明的老婆王梅。

王梅來找孫民是有理由的。在李百義父親失蹤案發生當時,孫民正好在錢家明所在派出所當刑偵中隊長,案情發生後一周,孫民調任市局副大隊長。他親眼目睹和參與了對李百義父親的審訊。雖然後來他沒有介入失蹤案,但他接受了對李百義案的偵察。

他看到了那個老人瑟瑟發抖的身影。大約有五六個人來對付他。三個公安和三個聯防隊員。孫民只掌了老人幾個嘴巴。他感到噁心。有聯防隊員跳起來用手猛斫老人的後頸。最後一棍是錢家明下手的。孫民看到老人的後腦有一股像霧狀的血噴出來。這時他才知道,血噴的時候有時會像一團霧那樣好看。

孫民真的吐了。他看過很多死人,但那天卻吐了。他走的時候老人還未斷氣。但憑他的經驗,他可以保證老人會在半小時內死亡。死因一定是鈍性外力致人頸椎錯位引起呼吸中斷,以及後顱腦破裂傷。他迅速離開了現場,很早就回了家。第二天,他聽到了老人失蹤的消息。

當時他接手李百義案時,恨不得馬上將他捉拿歸案。因為這樣會儘快結束這件事情。但李百義卻像一段歷史那樣消失了。在李百義消失的這十年里,孫民變了。他變得更加內向。他用了好多時間來思考這件事兒,他經常想像那個叫李百義的青年,現在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孫民從來沒見過他,但似乎和他神交已久,甚至結成了朋友。孫民要承認,李百義真的在有些地方的表現是很奇怪的。他專偷貪官劫富濟貧的行為也令他對孫民產生致命的吸引力,因為他顛覆了孫民對罪犯一詞的認識。

這就是孫民從黃城一路過來對李百義特別注意的原因。也是他調任看守所長之後繼續關注本案的原因。要他罷手,只有等到塵埃落定宣判結束。可是現在,一個讓他憂心忡忡的新情況發生,王梅來找他的原因就在於此。隨著陳佐松調查的深入,錢家明刑訊逼供案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孫民感到自己彷彿一個潛水已久的人慢慢露出水面,感到了水面徹骨的涼風。

王梅要他快想辦法,因為她的弟弟也參與了此事,她不想賠上丈夫又搭上弟弟。孫民一籌莫展。他草草把王梅打發走,自己陷入了恐懼的深淵。

他一次又一次地諦聽陳佐松和李百義的談話,好像看到了那個秘密漸漸浮上來。有一次,當陳佐松離開後,孫民把李百義留了下來。他拿來一盤花生米,說,來,吃點花生米。

李百義已經習慣孫民對他的優待,他把孫民的舉動視為一種好意。他們聊了一會兒陳佐松,又聊了聊李百義的女兒。孫民問,有什麼證據肯定你父親不是失蹤?

直覺。李百義說。

那你後來為什麼要跑呢?孫民問,是害怕嗎?

李百義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孫民說,我找了你好久。

自由。李百義回答。

自由?孫民站起來思忖。你在黃城已經自由了。如果沒有你女兒,我們真的很難找到你。可是你已經自由了,為什麼又要回來?

也是自由。李百義說。

自由?孫民說,你解釋解釋。

李百義說,沒什麼解釋的,起先是要外面的自由,後來是要心裡的自由。

我知道了。孫民笑道,你是為了心裡的自由,可以放棄外面的自由。你很有個性。

。。。。。。在和李百義談話後的一周內,孫民魂不守舍。周一上午,陳佐松來看守所時,竟然找孫民詢問關於那天晚上老人失蹤的事情,理由是孫民當時任該派出所的中隊長。

我是中隊長,但我沒介入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從頭到尾是錢家明負責。孫民辯解,當時我在負責桐江的另一個無頭案。

陳佐松說,我沒有懷疑的意思,我只是來向你詢問一下有關情況。

但這已經讓孫民渾身不舒服。那天,他很早就回了家,躺在床上。好像有些發燒的樣子。妻子給他量體溫,是正常的。她給他熬了碗薑湯。

孫民睡得迷迷糊糊。這個案子給他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他好像做夢了,又好像在現實中。晃來晃去總是李百義的影子。孫民有一種很奇怪的想像,好像李百義是他的兄弟,他用手一拍孫民的肩膀,說,我們是兄弟,你怎麼會打自己的父親呢?那是誤會,一筆勾銷。過去的都過去了。孫民心中的石頭落地,他覺得有李百義這麼個兄弟,太幸福了。他醒了,發覺只是個夢。孫民心中竟湧起一絲淡淡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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