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泥土(2)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了一架鋼絲床上,那個信訪幹部和另外幾個人正在給我喂糖水。他說,醒過來了,醒過來了!可是,我的頭像鐵坨一樣沉重。意識也很遲鈍。

幹部說,你是不是沒吃東西?

我點頭。

幹部對旁邊的人說,我說了低血糖嘛,

他說,你為什麼不招呼一聲哪,多危險。

我說,啊?

你躺會兒吧。他說。

我在床上躺了有二十分鐘,好像清醒一些了。我這時看見了幹部把被我抽出一半的人民幣往玻璃磚底下塞。我很羞愧。

我說,是我抽出來的。

他說,啊?

我說,我剛才餓壞了,我想把它弄出來,買西瓜。我不是賊,我是餓昏了。對不起,我不應該把它拔出來。

他看了我一會兒,怔了怔,說,沒事沒事,不就是五塊錢嗎?

我說,剛才我特別想吃甜的,我想用它買西瓜。後來我沒有拿。

他笑了,你就拿唄,你要是吃了西瓜,我也就不要這麼折騰了,你低血糖,一吃甜的東西就管事兒。沒事兒,不就是五塊錢嗎?

我說,不行,那是偷。

他說,好了,我帶你去吃飯。

我說,我要回去了。

他拉我起來,先吃飯,你都昏倒了,不吃飯怎麼行?現在不算偷,是我請你吃,明白嗎?

他把我領到對面的館子里,扔下二十塊錢給老闆,讓他給我弄些東西吃,然後就走了。

他走後,我對老闆說,你就弄五塊錢,把另外十五塊錢給我。

老闆說,那怎麼行,主任說二十就二十。

我說,是我吃飯,不是他吃飯,你給我吧。

他只好還給我十五塊錢。弄了一碗牛肉麵給我吃。我就坐在那裡吃了。我像餓鬼一樣,把面扒得精光。

吃完面,我就回家了。我想,我不要在那邊等了。這個主任是好人,他會在意我的事兒。

我回到樟坂,把事情跟老六和張德彪說,他們聽了都很高興。

一周後我又進了一趟省城,見到了上次那個主任。我問到我的事情,他皺著眉頭,說,你這個事情比較複雜。我說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因為牽涉的面比較大,性質比較特殊。我問,那要怎麼樣?他嘆了口氣,說,就是說沒那麼快有結果的。我聽了很失望,但我相信他的話。

他想了想,說,你的目標要清楚,你妹妹的事情你告的是機關,比較複雜,你父親的事情,我建議你要抓住對象。比如,誰是兇手?要有具體的人。

我說,有啊,就是那個科長。

他說,那你就要搜集有關他的準確證據。你的證據要有一定的量,我們才能啟動調查。或者你直接到法院起訴。

我說我明白了。我回到樟坂,開始針對那個科長搜集材料。可是我無從著手。沒人會告訴我真相。我跑到那個派出所打聽,被人認了出來。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黃昏,我走在河邊的時候,突然有一輛沒車牌的車停在我跟前,幾個人走出車子,一把將我抓住,我的手被反拐到背後,痛得我眼冒星子。我被塞進車子,旁邊一左一右兩個人夾著我,我開始叫喊,一塊膠布立刻貼住了我的嘴。我拚命掙扎,旁邊一個戴墨鏡的人就重重地敲了我的後脖子一下,我透不過氣來,好像要斷氣了。

車子開出好久才停下來。我被帶出車外。這時,我看見了巨大的煙囪。我以為是個化工廠。路邊長滿了松柏。

他們揭掉我的膠布,把我推到一間房間里,我看見了花圈。有一條橫幅掛在那裡:陳運通同志永垂不朽!

我說,這是什麼地方?

墨鏡說,你說是什麼地方?

我開始恐懼了,我知道這是火葬場,一種不詳的預感像冷風一樣上了身。我說,你們要幹什麼?

他們不理我,推著我往裡走。我猜出幾分,但我不相信。被推到爐子前面的時候,我開始拚命掙扎。

我被裝進一個紙做的棺材裡。我這才知道,死人燒掉之前是裝進紙棺材的。可我是活人哪。我被巨大的恐怖擊倒,嚇得魂飛魄散,用盡我的力氣大聲喊叫。

他們不理會我,把我往爐膛里推。我的一半身體進了爐口。我嚇得膽子已經飛出我的身體,我的手亂抓,居然抓破了紙棺。

我哭了。我哭喊著,求他們放過我。

墨鏡說,你求我什麼?

我哭泣得全身發抖,我不幹了,什麼也不幹了,你們放了我。

墨鏡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求求你們放了我,我聽你們的。。。。。。

墨鏡說,聽我們的不行,我們說了不算,得聽你的,你說了算。

我說,我知道你們要我做什麼。。。。。。我不上訴了,我不上告了,我不上訪了,我答應什麼也不幹了。求求你們把我放出來。

。。。。。。他們把我從爐口拔出來。我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癱了。

墨鏡又把我領到爐口前,叫我往裡瞧。我瞧見了一些鐵管子一樣的東西。墨鏡說,你看清楚了嗎?從那裡要噴出柴油來。

我這才知道人是被柴油點火燒掉的。我又癱倒在地上。

他們就把我拖出去,回到剛才那個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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