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愛情(2)

那事實是什麼?

我們沒發生什麼。父親也沒有任何行為違背道德,他是被我嚇跑了。李好說,是我愛上了他。

律師出身的陳佐松善於推測事物的各種可能性,現在他還有執業律師的資格,但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個。這是一個很容易的推測:一個十一歲的養女長大後,由於感恩突然愛上了父親。這不是很難理解的,再說了,這個父親比誰都可愛。

陳佐松半天沒說出話來。是這樣。。。。。。他望著李好,可她的臉上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你向他表達過了嗎?他問她。

李好點點頭。這時外邊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碾過沉悶暗啞的雷聲,像是一支龐大的軍隊過境。李好望著雨,突然流下眼淚來,陳佐松心中震動。從她的表情陳佐松第一次看到了一個二十歲女子臉上的愛情,那是一種像外面的雷聲一樣鬱積了十年,現在終於緩慢爆發的東西。奇怪的只是這種愛情是對父親的,從父愛漸漸轉變成情愛。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陳佐松極力從記憶中搜索它的邊界。

天上的雨終於變成了傾倒。由於過於猛烈的雨水,空中織起了霧狀的煙。有人在街上狂奔,都是些年輕人,對這場久違的暴雨他們按捺不住心中狂喜。李好回憶的聲音被掩蓋在風雨聲中,但陳佐松能聽到整個事情的脈絡:所有的秘密都起因於李好愛上了父親,而且據她所說這種感情實際上從她上中學時就開始產生,但李百義渾然不覺。他對女兒的愛幾乎到了可稱為溺愛的程度。有一次李好要吃櫻桃,李百義騎了一個小時單車到鄉下果園為她買來。大約就是這種愛,現在換來了女兒的愛情吧。因為親情似乎已經不夠承載它了。陳佐松想。

李好把愛埋在心底。現在陳佐松回憶起生活點滴,李好對父親的愛就浮現出來,只是他過去一直把這種感情看成是養女對慈父的感情回報而已。但他仍然對這個冒失的丫頭帶來的麻煩感到惱火。

他說,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你就是想到了,也不該做,就是做了,也要把它捂起來,好了,現在滿城風雨。

我覺得我沒做錯。李好說。

這句話把陳佐鬆氣壞了。他知道這就是所謂愛沒有過錯的陳詞濫調。他站起來對李好吼了半天,從李百義如何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如何將一生投入慈善事業,可是她把他的一世清名毀了。李好吃驚地瞪著眼睛注視陳佐松,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熟悉的人如此光火。

你現在趕緊找到你父親,跟他說清楚。陳佐鬆起身道,說他還是你的好爸爸。別的事我來處理。

李百義出現於五天之後。這五天突然變天,持續的雨水把人的心都澆透了。黑水上游傳來洪災的消息。李百義的行蹤如果是和洪災一起出現的,那就是最可靠的了。在黃城,災害和李百義幾乎是一個同義詞。哪裡有災難,哪裡就有李百義。

陳佐松穿著雨衣,在堤壩上熬了一夜。由於洪水突然來臨,加上人們對久旱逢甘霖的興奮超越了對持續下雨可能帶來危險的警惕,幾乎沒有做抗洪的任何準備,直到這雨像眼淚一樣下個不停,河水越過了堤壩,人們才開始覺得詫異。現在,成千上萬的人像螞蟻一樣爬在河堤上也無濟於事了,他們來不及把土裝進沙包,在進沙包之前它們已經被風雨打成泥漿。防洪人員只好動用砂石場的砂石。

陳佐松臉上散發一種絕望的氣息,那是對老天的埋怨。這麼大的洪水發於一個久旱的地區,這是一種捉弄。如果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對老天有所虧欠,是不會遭到這樣的懲罰的。陳佐松的內衣濕透了,就像穿了一身冰盔甲。他對阻擋挖運砂石的砂石場老闆大發雷霆,威脅要關閉他的砂石場。那傢伙老實了。

陳佐松罵罵咧咧,心中不平,他是黃城幹部中最苦命的一個,只要災難出現,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這是他的職責。另一個出現的人是李百義。所以他們是一對。但李百義有榮譽,他沒有,反而可能因為微小疏忽受到指責。在一次重大車禍中,本來沒死人,但其中有一個患心臟病的老人在送醫途中心肌梗塞死亡,書記把陳佐松罵了半個鐘頭,好像那個人的心肌梗塞是陳佐松策劃的。這種指責讓陳佐松憤怒到了極點,但李百義使他恢複平靜。

他告訴陳佐松,人是不可能為了取信於別人而行善的,因為人有缺陷。一個有缺陷的人不可能要求另一個人達到完美,並非他沒有這樣的權力,而是沒有這樣的能力,因為他不知道完美是什麼。

陳佐松覺得李百義這個道理很深刻,也暫時平復內心憤怒。陳佐松只服從一個人,就是李百義。在他看來,只有李百義是那種看上去幾乎沒有缺點的人,只有李百義有權力指責他。這幾年陳佐松完全是靠和李百義的友誼支撐著工作,他對副縣長這個倒霉差事厭煩透了,成天想著回去當律師。

直到李百義居然有一天選上了副縣長,陳佐松感到希望重新來臨。在他看來,完全有可能因為李百義的加入,使副縣長這個工作變得有趣和有意義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李百義亂倫的謠言。現在,陳佐松孤獨地在堤壩上走來走去,嘴裡咒罵,心潮難平。他即使相信李好的話,李百義完全無辜,謠言也是長腳的,等到真相大白,李百義也已經毀了。但他相信一條道理:好人並沒有好報。好人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有好的報應讓人期待,而是因為有信仰。李百義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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