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陳步森的四個女人(4)

檢查完畢。醫生把周玲叫過去,說,好像情況……不太好。周玲問怎麼啦?醫生說,我們在她的肝部發現一個四厘米的腫塊。以我的經驗,不太像良性的。周玲就坐在那裡不說話了,臉色僵著。醫生說,當然我們會進一步會診,但要做好思想準備。周玲說,明明胃痛嘛,怎麼一會兒闌尾一會兒膽囊,現在又改肝了。醫生說,癌腫包膜下癌結節破裂會引起劇痛,常被誤診為膽囊炎。周玲說,四厘米,那麼大。醫生說,五厘米以下我們還是叫它小腫瘤,但她的情況好像發現得晚了。周玲皺著眉說,怎麼辦?怎麼對她說?醫生說,確診後,我們現在提倡對患者說實話。

這時,冷薇走過來,她看到周玲陰著臉跟醫生說話,她走近了周玲就轉了話題,冷薇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問,怎麼啦?我得了什麼病?周玲立即說,沒有啦,還沒有確診啦。

離開醫院的時候,冷薇突然不走了,對周玲說,周玲,你是不是瞞著我。周玲說沒有啊,還沒有確診啊。冷薇說,CT報告呢?我要看CT報告。周玲支吾道,在醫院裡,還要做確診呢。冷薇低頭想了一下,回頭就往回走,周玲追上去。但冷薇一直往醫院的檢驗科走,周玲攔不住她。她進了檢驗科,拿到了檢驗報告。上面寫著:右肝Ca待查。

冷薇看得懂這是什麼意思。她拿了報告就往外面沖,一直跑到花圃旁。周玲追上去,說,冷薇,還沒有確診。冷薇在椅子上坐下來,說,你不要安慰我,沒有什麼。周玲也坐下來,說,興許是良性的,只是說看到一個塊,還要查呢。冷薇說,我已經死過幾回了,沒什麼。周玲握著她的手,說,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

可是,當周玲的手握到冷薇的手時,冷薇突然身體一軟,癱倒在周玲懷裡,周玲立即抱住她。她感覺到冷薇的身體在顫抖,手變得冰冷,就像死人的一樣。周玲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會在剎那間手變得這麼冷,臉變得那麼蒼白,眼睛也閉上了。她抱著冷薇,喊著她的名字,一會兒冷薇才睜開眼睛,好像剛才睡了一覺。

冷薇,你怎麼啦?周玲說。

冷薇突然抱緊了周玲,臉埋在她懷裡,發出了壓抑的哭聲。她的哭聲非常痛苦,以致於她的身體完全垮了,軟沓沓地搭在周玲手裡。

三十一.沒有和解就沒有未來(1)

罹患肝癌的診斷讓冷薇完全失去了方向。回到家後,冷薇就不再哭泣,只是獃獃地想著這件事兒。反而是母親不停地拭淚,她說,薇啊,你真是苦命的,丈夫死了,你又要得病,這老天是怎麼樣整我們家的啊,還有天理嗎?冷薇看著李寂的遺像,一下子似乎和他接近了許多,但她還不能真正理解「死」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患上癌症的人馬上想到的就是死,這是很自然的。冷薇無法更深入地想像死的含義,她只是想到離別,跟母親的離別,跟兒子的離別。

想到要和自己的兒子分開,冷薇的眼淚就噴涌而出,她把淘淘緊緊抱在懷裡,不斷地親他。這時候,冷薇產生一種強烈的求生的慾望,她不想離開兒子,不想離開母親,甚至不想離開像周玲這樣的朋友,她眼中浮現的所有的人,無論是她的親人,還是她的仇人,她都不願和他們分別,她不願意跟這個世界分別。現在,她把希望寄托在周玲身上,因為周玲不相信檢驗結果是真的,她現在正在把CT結果送到大醫院重新複核,冷薇便只有等待周玲帶回的結果。

周玲把片子帶到了省城的各大醫院,她跑了省立醫院、市立第一醫院和腫瘤醫院的檢驗科,幾乎所有的醫生都傾向於這是晚期肝癌的診斷,尤其是腫瘤醫院的醫生,他對周玲說,我可以對你說,百分之百是右肝癌腫,四公分左右,我看過上千張這樣的片子,不會有差錯,加上患者主訴的癥狀,應該屬於晚期了。周玲說,可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醫生說,這個患者一定是大意了,應該是有一些癥狀的,一般先有乙肝病史。周玲說,她這一年來死了丈夫,心情很壓抑。醫生說,我這麼跟你說吧,其實每個人都可能患癌症,你我都是,人人體內都有癌症基因,可有的人體內的癌基因一對一對永遠只在談戀愛,老不結婚,就不患癌症,有的人的基因在某種特殊的時刻,比如由於過度壓抑等原因,它們結婚了,就長癌了,明白了嗎?周玲喃喃自語,你說得對,看來她是逃不過的。

周玲帶著這樣的結果回到了樟坂,她不知道應不應該把消息告訴冷薇,心裡很犯愁。她找到了蘇雲起,蘇雲起得知冷薇患癌的消息,沉默了半天沒說話,後來他說,萬事互相效力,叫人得益處啊。周玲說,能不能告訴她呢?蘇雲起說,要有信心,我們安慰不了她,但她一定會得安慰的,你還是告訴她的好,再說也瞞不住啊。對了,這裡有一封陳步森寫給她的信,你先帶給她。我找一個時間去看她。你可能要儘快安排她住院,看看是否還有手術的可能。

周玲帶著陳步森的信和那幾張片子回到了冷薇的家。老太太開的門,她剛進門的時候,看見有幾個人在和冷薇談話,氣氛很嚴肅,不過他們好像快談完了。他們走出來時,周玲看見了一共有四個人,夾著公文包,其中一共是女的,神情很嚴肅,走出來的時候沒有跟周玲打招呼。老太太告訴周玲,是市紀委來的人。

周玲走進冷薇的房間,看見冷薇木然地躺在床上。周玲坐到她身邊,問她:他們來幹什麼啊?冷薇突然抱住周玲痛哭……周玲摸著冷薇的頭髮,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啊?冷薇就是不說,直等到她哭完了,周玲遞給她毛巾,冷薇擦了眼淚。周玲催促,你倒是說話啊。冷薇說,沒什麼說的了,沒什麼說的了。周玲說,他們是市裡的吧?冷薇說,我和李寂等了好久,我們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他等不到了,他已經死了。周玲說,是不是為李寂討了說法?冷薇笑了一聲,說,你看吧。她把一紙公文遞給周玲,周玲一看,是一份《對李寂瀆職和受賄事實的認定和結論》。文字很短,大意是李寂在樟坂市副市長任內嚴重瀆職,管理不善,直接導致西坑煤礦瓦斯爆炸事件的發生;他還收受賄胳四十萬元,事發後為了逃脫責任,試圖以辭職脫罪……現決定開除李寂的黨籍,鑒於李寂已死亡,免於刑事追究。

周玲看了不說一句話,和冷薇一起沉默。冷薇說,他終於等到了,卻是這樣的結果。周玲說,只有你了解李寂,冷薇。冷薇眼神都獃滯了,說,沒關糸,我現在很平靜,當一切都失去的時候,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我萬念俱灰了。周姐,謝謝你在這個時候,在我的身邊。周玲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好。冷薇問,你的結果出來了嗎?周玲難以啟齒……冷薇說,你說吧,我不怕的,現在我什麼也沒有了,可以一身輕地上路的……周玲突然抑制不住,也掉下淚來。冷薇說,是癌吧?……周玲點點頭。冷薇想了想,笑起來了,說,來吧,該來的都來,我歡迎你們。

周玲說,我們還有希望的,要進行進一步的檢查,說不定可以動手術的。我們馬上聯糸好的醫院。冷薇說,算了吧。周玲說,對了,陳步森有一封信要給你。她把那封信拿出來。陳步森?冷薇抖了一下,她想不到這個時候突然會有陳步森的信來,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傳出信來的。冷薇接過陳步森的信,展開,信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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