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第二次電視辯論(3)

朴飛說,至於陳步森是否像蘇雲起先生說的那樣,我們無從了解,他現在在看守所里。他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他到底在想什麼?我相信大家都很想知道。我們欄目組本著認真深入的原則,和看守所方面進行了切實有效的溝通,準備了從現場聯線到看守所的專門環節,大家可以當面向陳步森提問題。但我們只談問題,不要涉及案情。

現場立即議論紛紛,誰也想不到朴飛會突然宣布這個出人意料的環節。連陳三木和蘇雲起都沒想到。朴飛說,我們馬上就可以見到陳步森的畫面了。他觀察到,坐在不顯眼位置的冷薇聽到這個消息後,明顯地不自在起來。她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驚異和慌亂。這正是朴飛要的效果,他暗示導播切鏡頭給冷薇,單機鎖定她的反應鏡頭。

大屏終於出現了陳步森的畫面。冷薇看到,陳步森變胖了,但神情有些疲憊。朴飛說,陳步森,您好。陳步森回答,你好。朴飛說,我們看得到你,你看不到我們,是嗎?陳步森說,是。朴飛說,你長胖了,是不是在裡面保持了比較好的心情。陳步森說,還好,我很好。朴飛說,剛才你已經聽了一陣了,有什麼想說的?……陳步森想了想,說,我……沒什麼好說的,無論大家如何說我,我只想說,我沒讀多少書,有些也聽不太懂,我在這裡只想說,因為我的罪,給社會大眾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給冷薇的家庭造成了傷害,我感到很難過。我在這裡給冷薇,也給全社會道歉。陳步森說著從椅子上站起,跪在地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朴飛說,我們看到你鞠躬了。陳步森,我們想知道,一審判決結果下來時,你的心情怎麼樣?陳步森說,我剛聽到消息時,真的有些沮喪,我沒什麼理由逃避它,但我真的很喪氣,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吃不下去。現在好多了。朴飛問,你覺得這樣的判決公平嗎?陳步森說,我想說,我死一千次都不為過,如果這樣能讓冷薇心情好一些。他說著有些哽咽。大家把目光轉向冷薇,冷薇把頭低得很低,誰也看不到她的臉。朴飛問陳三木:陳教授有問題嗎?陳三木咳了一聲,能聽出他聲音中的緊張,大約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真刀真槍的場面。陳三木問:陳步森先生,您好,我想問的話是,你上訴了嗎?陳步森說,我上訴了。陳三木問,你如果認為判決是公正的,為什麼上訴?

觀眾有議論聲響起。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將死的人似乎過於嚴厲。陳步森想了想,說,如果我還能活,我想活下去。陳三木問,為什麼?陳步森說,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清醒,這樣知道人活著為了什麼?我這三十年白過了,如果再給我時間,我會竭盡全力愛一切人。觀眾中有幾個女性開始抹淚。這時,鄭運林突然站起來,問陳步森:你在看守所還恨過人嗎?陳步森說,恨過,我的情況反反覆復,但是我知道自己完全變了一個人,我聽到外面的一些消息,說我狡滑,說我炒作,我聽了真的很委屈,很絕望,我做過一件可笑的事,想給社會大眾寫一封信,表明我是真心悔改,我想辯白,我寫這封信不是要減輕我的刑罰,而是要證明我是清白的。但後來我放棄了。鄭運林問,為什麼放棄?陳步森說,後來我想,我已經遺臭萬年了,我是個罪人,而且是罪人中的罪魁,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清我犯的罪,有時半夜我會做夢,夢見自己身上爬滿了五顏六色的蟲子,我就驚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在做夢,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身上沒蟲子了。但我知道自己還是最臭的那一個,別人怎麼說我,別人再臭,都沒有我的臭。想到這裡,我就什麼話也沒有了。

這時,一個女觀眾問陳步森,你以前為什麼犯罪?現在又為什麼不想再犯了?陳步森說,我父母在我小時候因為離婚,誰也不要我,等於把我拋棄了,至今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拋棄我?我恨了他們十幾年,我是因為恨而破罐破摔犯罪的。我要恨死他們,我要恨到他們難過,我要干盡一切壞事,讓他們失望,然後我才開心。可是我恨了十幾年,他們並沒有改變,也不難過,我也沒有得到快樂。這是沒有結果的恨,我現在知道,恨是永遠沒有結果的,也是沒用的。我白恨了一場,所以,我不想恨了,雖然我至今還是不知道我父母為什麼扔下我,但我不恨他們了,真的。我也不想知道她為什麼丟棄我。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人既然是罪人,就什麼都幹得出來,我母親只是丟下我,我卻殺了人,我乾的比她嚴重得多,我跟我父母沒什麼兩樣,我還有什麼權力恨呢?今天,我在看守所,給我母親寫了十幾年來的第一封信。

朴飛問陳步森:冷薇女士現在正在現場,你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嗎?陳步森一聽冷薇在場,就嚇住了,表情很震驚。

是吧?他說……我,我不知道……我不……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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