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恢複記憶的試驗(2)

這時,錢醫生不斷開始插話,他插得很短,像催眠一樣重複一些辭彙,比如:腦袋……李寂……殺人……丈夫……鎚子……存摺……腦漿……淘淘……你在大喊……四個人……陳步森說,冷薇,李寂死了。他就躺在你腳邊,你的丈夫李寂死了。冷薇的眼睛裡慢慢發亮,那好像是淚光,但顯現得很遲緩,似乎走了一年才顯現出來。最後陳步森說,他被人砸死了,你瘋了。你什麼也不記得了。錢醫生說,但現在你什麼都記起來了,冷薇,那天晚上發生了大事,你家來了人,把你丈夫殺了。陳步森說,把錢搶走了,把李寂殺了。他說完這話時,身體發抖了。他不由得在心裡喊了一聲:主啊。

冷薇的眼睛裡的淚水已經噙滿眼眶,但遲遲不落。她一直死死盯著陳步森。她說,你是誰?陳步森說,我……她問,你怎麼知道?陳步森就流下淚來,抑積多時的話從胸膛里衝出來:我不叫劉勇,我叫陳步森,我對不起你,我是兇手。冷薇疑惑地看著他:兇手?陳步森就突然跪在她面前:是我抓住李寂的,我摁住他,然后土炮用鎚子砸死了李寂。

冷薇看他,卻不說話。陳步森問,你認出我來了嗎?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冷薇還是盯著他不吱聲。陳步森說,想起來嗎?我就站在你幾米遠,認出來了嗎?見過我,是不是?冷薇顫抖地點了點頭,我認出你了?

陳步森就癱了。

冷薇的眼淚在那一剎那突然收了回去。她的眼睛盯著陳步森,目光在變化,由一種疑惑轉為怪異,在她的想像中,眼前這個男人是無法和那天晚上的人混為一談的,可是,她分明是慢慢想起了他,慢慢回憶起了那個施暴者,那個摁住她丈夫的人。冷薇的表情漸漸從怪異轉為淡漠,突然,她頭用力一轉,好像不想再看陳步森,頭轉到一邊,眼睛注視窗外了。

錢醫生示意告一段落。可是陳步森卻跪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他的雙腿發軟。錢醫生扶他站起來,把他帶出門外,說,謝謝你,你真是關心她的,那麼用心地演。陳步森的淚水已經掛在臉上。錢醫生說,今天很成功,她開始恢複記憶了。從她的問話我可以肯定,她恢複了。淘淘和老太太看到陳步森出來,就迎上去。老太太看到陳步森的臉色蒼白,關切地說,孩子,遭罪了吧?快休息去吧。

從病房到鍋爐房的短短一百米的路,陳步森走得搖搖晃晃。他想,一切結束了。

可是,當他回到小屋子時,卻湧起了巨大的恐懼。他彷彿看到在一百米之外,那張淡漠的臉突然露出兇相,從遠處飛奔過來,像一個巴掌一樣打在他臉上。陳步森知道,現在冷薇還在慢慢回憶,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一切想起來,她會明白,跟她相處了半年的這個男人,就是殺害她親愛的丈夫的兇手。然後,結果只有一個:警察出現在他面前,給他帶上一副錚亮的手銬。

陳步森迅速地收拾了東西,背上包立刻離開了精神病院。他走出好遠,才回頭望了一眼醫院的圍牆,心裡說,再見了。

接下來的一周,陳步森完全恢複了他信主前的原樣,恐懼時時都攫住他。他不敢回紅星新村居住,又不敢租房子住。街上的巡警開著車呼嘯而過,陳步森都以為是要來抓他的。他決定先到表姐家過一夜。

表姐周玲好久沒有看到他,見到陳步森時非常興奮。她聽說陳步森信主了,就到處找他,可是打他的手機都是關機。陳三木說,我是支持你有個信仰的,你信了很好,以後呢好好找個工作,星期天跟你表姐上上教堂,相信前途是光明的。周玲問他為什麼會從深圳突然跑回來?陳步森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個什麼理由。周玲開始喋喋不休地講信主的好處。可是陳步森不像上一次聽蘇牧師講的那樣甘甜了。他現在的心中,有兩種不同的感覺在拉扯,一邊是讓他感動的甜蜜,另一邊是隱隱到來的危機。

周玲把他安排到客房睡,拿了一大堆初信造就的書放在床頭,叫他好好睡一覺,明天跟她上教堂聽受浸培訓班的課。陳步森看不進去書,心中翻騰著,他試著爬起來禱告,可是他剛叫了一聲主耶穌,就說不下去了,又流出眼淚來。他想,我的重擔終於卸下來了,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安呢?陳步森明白了,因為他還不知道冷薇恢複記憶後會對他怎麼樣?難道自己還看重她對自己的感覺如何嗎?我是一個兇手,有什麼資格知道他的感覺如何?她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我都沒有任何資格要求。

陳步森不想跟表姐上教堂。自從今天的事發生,他卻怕上教堂了。因為從明天開始,他的事就有可能會在樟坂傳開,也許他還會上報紙,到時候誰都知道他是罪犯,表姐會知道,蘇牧師知道。想到這裡,陳步森在表姐家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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