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再度逃亡與浪子回家(3)

陳步森自從聽到冷薇的聲音後,就一刻也在吳州呆不下去了。他清楚地知道,那件事並沒有過去。無論如何他必須回去。可是他知道回去意味著什麼:即使他回去什麼也不幹,總有一天他會告訴冷薇一切。陳步森知道自己離不開那個女人了,除非到了他把一切和盤托出的那天。她彷彿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把他拖回去。可是如果他回去,就意味著死,早死遲死而已。陳步森難以抉擇,痛苦到一個地步,突然跪倒在床上。

……有那麼一刻鐘的時間,陳步森好像死了一樣,或者說睡了一樣,反正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想:就這樣沒有這些事多好。我是剛從母親肚子里生出來,沒有做過好事,也沒有做過壞事,不好也不壞,無功也無罪,然後從頭開始。可是現在來不及了,一切已經發生。

他一夜沒睡。半夜四點劉春紅回來,問他為什麼不睡,他沒說,劉春紅馬上就明白了,她問,你是不是又想歪了?陳步森低頭不吱聲。劉春紅點頭,抽上了一支煙,說,你一蹶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麼屎,你是不是想回去了?陳步森還是不說話。劉春紅突然大叫:滾吧滾吧。她扔掉煙頭,開始發狂似地扯被單。陳步森撲上去壓住她,說,我什麼也沒想,好吧?劉春紅掙扎,說,去死吧,死吧。陳步森頓了一下,說,春紅,想聽我說真話嗎?劉春紅氣喘吁吁。陳步森說,為什麼我一直心裡害怕,只要不跟她說清楚,我就會一輩子害怕下去,一直到死的。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因為我在偷。劉春紅說,你不是不偷了嗎?你不是還在幹活要還她錢嗎?陳步森說,那只是錢,以前偷的只是錢,可是現在我還在偷,偷的不是錢了,偷的是更重要的東西,每次看到她對我好,看到她以為我是她大恩人,我就覺得自己偷了世界上最貴的東西,我不是恩人,我是兇手。

劉春紅說,得,現在你走了,不偷了,行不行?陳步森說,我得把東西還給她,就是對她承認說,我不是恩人,我是那天晚上的兇手,我想告訴她那天晚上的事情。劉春紅說,好,就算這樣,你電話里跟她最後一次說清楚,然後把電話一扔,從此世界上再沒有陳步森這個人和他做的事,行不行?陳步森說,不行,我必須跟醫生一起對她說過去的事,否則她的病就不會好。劉春紅嘆氣,步森,你真的變了,我不認識你了。陳步森說,春紅,你不是愛我嗎?你為什麼不勸我自首?也許我不一定會槍斃的,我也怕死,但我想了好久,有把握的,如果我老藏著,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我如果幫助她痊癒,難道不算悔改表現嗎?我能保住命的,最多判我個死緩,接著是無期,十五年後我出來,還不到五十歲。劉春紅說,我不幹,我不想當活寡婦,我要的是你。陳步森說,那你很自私呢,我也很自私,因為我只想著自己和冷薇來往的好感覺,那種感覺真好,春紅,我沒有愛上她,我只是愛上了那種感覺,為了保留那感覺,我卻不願意配合醫生把她的病治好。劉春紅說,你說錯了,不是保留好感覺,是保命,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也不要上街了,我出去買菜,你給我好好在家呆著,別胡思亂想。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陳步森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給劉春紅留下了一個紙條:春紅,我想了半天,還是回去,知道你不會答應,所以不辭而別,你為我如此,恩深似海,來生報答,我這一去,未必不能再見,祝福我吧,也對不起你。步森。寫完紙條,陳步森伏在桌上流了眼淚。

他找那包錢,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知道是被劉春紅藏起來了。陳步森也不找了,就把抽屜里的錢搜到口袋裡,離開了吳州,坐上了前往樟坂的長途汽車。

……抵達樟坂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陳步森在早點攤上吃了油條,搭了一輛摩的來到了精神病院。可是陳步森一看到醫院的大門,腿就軟了,他沒有勇氣走進去。病人起床了,下到操場散步。陳步森一直等著冷薇的出現,過了十分鐘,她慢慢走下來,在操場上散步的時候,陳步森終於看到了她。他痛苦地凝視著那個女人……直到病人回去吃早飯,她的身影在樓梯上消失了,陳步森才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一個上午陳步森魂不守舍,在樟坂的各處逛盪。他回到了樟坂,可是沒有勇氣回精神病院。因為他知道回去要做什麼。現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裡。陳步森來到了江邊,從吊索橋上往下看,是湍急的江水。陳步森想,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父母親從來就沒要過他,大馬蹬也不要他了,劉春紅也不要他了,如果他不說出真相,冷薇也不會要他,我現在空空如也。

陳步森一個人對著江面突然流出了淚水,眼淚飄到江水裡,形成很奇怪的景象,像霧一樣。這時,他耳邊傳來輕微的歌聲。陳步森循聲望去,才發現東門教堂就在弔橋東邊。陳步森想,我去教堂也沒有用,因為我沒有勇氣把事情告訴蘇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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