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無法呼喊的語言(2)

陳步森拿著磁帶離開了教堂,他想著蘇雲起說的話,琢磨著天堂到底是什麼呢?天堂也許就像和冷薇一家相處那樣,她們永遠不知道我是罪犯,或者知道也不說出我是罪犯,這就是天堂;我一覺醒來人家告訴我,你不是陳步森,也從來沒殺過人偷過東西,你什麼也不用害怕了,這就是天堂。陳步森認為自己對天堂的理解是對的。因為他從來不怕自己沒飯吃,也不怕坐牢,自從他嘗到了跟冷薇一家做朋友的好滋味後,他就知道天堂大概是什麼了。

陳步森一路想著天堂,把劉春紅的事忘記了。回到醫院,陳步森準備把磁帶放給冷薇聽,經過錢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錢醫生叫住他,對他說,聽說你為了冷薇,把女朋友給得罪了。陳步森說,她現在不是了。錢醫生說,你為冷薇付出了很多啊。陳步森沒吱聲。錢醫生說,你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陳步森說,我……錢醫生說,你可要清醒,你們的文化有差別,經歷有差別,她又是病人。陳步森說,你不要誤會,錢醫生,我沒愛上她。錢醫生說,是啊,可是我們誰都看見了,你對她那麼好,她也對你好,今天你一天不在,你猜怎麼著?她一個人看著窗外,看了一天,還抹了眼淚。陳步森說,可是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她也相信我只是她朋友,她也知道她丈夫叫李寂。錢醫生搖搖頭:沒那麼快,她患的是逆向失憶,是因為受了強刺激導致的選擇性針對性失憶,病人沒有失去日常生活經驗的記憶和知識,忘記的是親屬的名字以及和那件事有關的東西,病人不想回憶起那件事,所以要恢複健康很難,但冷薇的腦部沒有受損,是心因性失憶症產生的記憶障礙,如果有人能對她描述導致她受刺激的那個事件的細節,病人的記憶有可能很快恢複。我讓她母親對她回憶過,可是她母親當時被歹徒綁在另一個房間,沒有看到整個真相,而且她一說就哭,話都說不全,所以效果不理想。

陳步森聽了心想,醫生講這話什麼意思呢?難道錢醫生知道我是誰了嗎?錢醫生說,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要治好她,就要讓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越詳細越好。陳步森說,哦。錢醫生問他能不能找到這樣的人?陳步森說,我不知道,我只是後來認識她們的,這事跟我沒有關糸。錢醫生嘆了一口氣,實在沒辦法,我只有請辦案的警察再來配合,雖然警察不是目擊者,但也聊勝於無啊。

和錢醫生的談話讓陳步森重新陷於恐懼中。他心裡清楚錢醫生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只是在治病救人。如果自己能配合醫生對冷薇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她就能痊癒,這是肯定的,自己也將因此暴露身份被捕,這也是肯定的。陳步森在走廊上徘徊,他想,我不想蹲監獄,不想被槍斃。以前他不怕死,因為被父母拋棄,覺得活著跟死去一個樣;現在他倒怕死了,覺得過日子是美好的,因為冷薇一家,陳步森反而嘗到了生活的美好滋味兒。可是,他如果拒絕對冷薇回憶那晚的情景,等於見死不救。

陳步森在過道盡頭蹲了下來,旁邊就是一個垃圾桶,發出陣陣臭味。遠處傳來病人奇怪的嚎叫,聽了讓人顫慄不已。陳步森想,冷薇是不是要在這種地方呆上一輩子?然後也變成這樣的嚎叫的人。陳步森覺得自己真是害人不淺。現在,他不敢進冷薇的房間,他的頭快要爆炸了。突然,他站起來,不想了,陳步森對自己說,我想也沒用,因為我根本做不到。或許等不及我想,劉春紅已經帶人進來抓我了吧,好吧,快來,把我抓了去,就一了百了,什麼都清楚了。

陳步森當晚又進了城,繼續找劉春紅。結果她家的燈亮著。陳步森立即上了樓,敲開了她的門。劉春紅開門看見他的時候,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陳步森問她為什麼沒有報警?劉春紅說,我才不想為你這樣的人坐牢,我是窩藏犯,便宜不了我。陳步森走進房間,劉春紅把門關上了。

劉春紅說,現在輪到你告訴我,為什麼要住在醫院裡?你如果沒有瘋,就告訴我為什麼?陳步森說,春紅,我真的沒有愛上她,你要相信我,我只是覺得自己害人不淺,看到她們一家的樣子,我就覺得我像個畜牲。說著低下頭哭泣了,雙手掩住臉。劉春紅幾乎從來沒見過陳步森當著她的面哭,很吃驚地看著他。陳步森的肩膀聳動,真的很難過的樣子。劉春紅的心一下子軟了。陳步森說,我只要看見她,看見她因為我做的事高興,我就好像在天堂一樣,你明白嗎?陳步森的手被淚水打濕了。我是壞人,春紅,壞到頭了,不值得你愛。陳步森說,我真的連一顆老鼠屎也不如。

劉春紅的眼睛裡閃著淚光,她的手輕輕地撫上陳步森的頭,摸他的頭髮。她印象中的陳步森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是目光警惕,神情冷漠,性情高傲,沉默寡言,意志堅定的那種人,可是現在他變得讓她不敢相認。她不明白是什麼東西讓他變得這樣?劉春紅扯了紙巾給他。陳步森擦乾了眼淚,顯得很難為情,說,你不要笑我。劉春紅說,我沒笑你,我也哭了。陳步森說,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劉春紅說是。陳步森問她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愛他?劉春紅說,你聰明,更重要的是你雖然做那些事,但你跟大馬蹬不一樣,你很有義氣,你是因為父母把你扔了你才變這樣的,你是好人,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早就看出來了。我以為我能改變你,所以我不怕和你交往,我想過,你要是和我結婚,就會變成一個比普通人更好的人,只要你肯娶我。可是我沒想到,我對你一點吸引力也沒有。陳步森說,春紅,你錯了,我跟大馬蹬沒什麼兩樣。劉春紅驚異地注視他,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和大馬蹬相提並論,以前他並看不起大馬蹬。陳步森說,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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