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行走在刀鋒上(2)

冷薇找來紙巾,給他擦去眼淚。她說,你被人打了嗎?陳步森說不是。冷薇說,你連我都不相信嗎?陳步森說,冷薇,我是被蛇咬了。冷薇說,你在騙我。陳步森低下頭,過了好久才說,冷薇,謝謝你對我好。我會好好找個工作。冷薇不解,你沒有工作嗎?陳步森說,過去我的工作不好,現在我要找個好工作。

冷薇說,我學會你上次教給我的那首歌了,要不要我唱給你聽。陳步森點點頭。冷薇就開始對著那張歌紙唱那首《奇異恩典》。她唱得並不好,因為她的聲音不好,但她唱得很准。陳步森看著冷薇唱歌時的認真和陶醉的樣子,想,她真的沒有痊癒,她仍然沉浸在假象之中,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但她現在的樣子多幸福啊。陳步森想,就讓她永遠這樣不要醒來多好,也許我真的沒做錯事,因為她現在是快樂的。

冷薇突然對陳步森說,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陳步森問她是什麼事?冷薇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好久才開口,我們復婚吧。陳步森聽了就楞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冷薇說,你不願意嗎?你不是回來了嗎?她的眼睛紅了,好像要流淚的樣子。陳步森只好說,不是,我願意……可是,等我找到一個好工作再說吧。冷薇聽到這話,就說,我在醫院也沒有閑著,你看,我寫了很多東西。她從箱子里拿出一個活頁筆記本來,說,我學著寫了點東西,你看,我把我和你的事都寫在這裡了。陳步森看了一眼,筆記本第一頁畫著一個他的頭像,還挺像他的。裡面寫了很多文字。冷薇拆下幾頁給他,你幫我看看,提點意見。

陳步森帶著那幾頁紙回了家。他看了冷薇寫的東西,她是這樣寫的:他回來了,我很高興。本來我以為我們這個家沒有希望了。我那麼愛他,他也那麼愛我,可是為什麼會沒有幸福?可是現在他終於回來了,他變得和以前不像了,但我相信他還是他。他只是變了一個樣子,為了讓我高興,讓我相信他才變的。我想,天上的月光都會變化形象,何況人呢?除了淘淘,他是我最親愛的人,他幾乎隔幾天就來看我,給我買很多我喜歡的東西,可是我只要他人來就可以了。他是真正愛我的人,這個我真的知道。我很想他,以前是他不來我想他,現在是他一走出這個門我就開始想他,我想要他一刻不停地留在我身邊。現在,他真正屬於我的了,他也解脫痛苦了。這是我的病換來的。我願意為了他病上一輩子。他是個好人。

陳步森的淚水滴在紙上。雖然有些話他看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在偷竊冷薇的東西:明明不是她的愛人卻讓她以為是。看完冷薇寫的東西,陳步森反而快樂不起來了,心中痛苦。一個殺人犯在聽受害者說,你是個好人。這應該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可是陳步森卻接受了,還緊緊抓著不肯放棄。陳步森覺得自己還在偷竊,是另一種偷,在偷更貴重的東西。大馬蹬和土炮是對的:兇手就是兇手,兇手不會因為心裡難過,就突然變成受害者。從兇手到受害人,好比天離地一樣遠……在這個黃昏,陳步森看完冷薇寫的東西,因為過度的感動反而產生了一種離棄的想法:我要醒來了,我不能一偷再偷。他覺得自己快被羞愧壓垮了。

陳步森決定去找大馬蹬,答應他再也不會找冷薇了,此事真的到此為止。陳步森打通了大馬蹬的電話,大馬蹬約他到湖灣一處住宅樓見面。陳步森找到了那間屋,進去的時候,看見裡面有好多人在,都在等他的樣子。蛇子也站在角落裡。大馬蹬讓陳步森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問他有什麼話快說。陳步森說,我覺得你說的話是對的,兇手就是兇手。大馬蹬問,你來就想對我說這個?陳步森說,我決定不找冷薇了。大馬蹬問,我怎麼相信你?陳步森說,我是在做夢,現在我醒過來了。大馬蹬笑了一聲,說,你還在給我編故事嗎?陳步森說,信不信由你。

大馬蹬說,太便宜的東西你記不住。說著轉身進了房間。幾個人把陳步森的手糸上,蒙了黑布,吊在樑上。接著陳步森感到陰莖一陣劇痛,棍棒從四面八方掄過來。陳步森連大聲喊痛的力氣也沒了,因為打在後背的棍子讓他幾乎窒息,嘴張著但喊不出話來。他不一會兒就昏過去了。

……等他慢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然被吊在上面,眼睛上的蒙布掉了。陳步森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蛇子坐在一張椅子上,好像在看他的樣子,只有他一個人。他不敢抬頭看陳步森,說,你別看我,我沒有打你……陳步森虛弱地問,為什麼不放我?他們快打死我了。蛇子低聲說,你自己想辦法吧。陳步森問他怎麼啦?蛇子含糊地說,你得逃命。陳步森明白了,說,我知道了,蛇子。

就在那一剎那,陳步森想像了如何被大馬蹬弄死的畫面。他熟悉那幾種死法:沉到湖底,或者海里;埋進地里;甚至有打死了拋在野地里讓狗吃掉的例子。總之是死了,死像睡一樣嗎?如果死就是睡,陳步森現在的確是想睡一覺了。但他不能肯定死就是睡,他是一個殺人犯,現在心中痛苦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對他來說死怎麼可能像睡呢?因為他根本無法向冷薇交代,他就這樣死了,他是帶著謊言死去的,可是他卻多麼不想死,如果換在認識冷薇之前,他還不會如此求生,但現在陳步森知道活著(特別是跟冷薇一家人相處)是多麼幸福的事情。自從離開父母流浪後,陳步森從來沒有對死產生過如此的畏懼,可是今天,一想到他死,他就想像就成和冷薇一家的分離、和幾個月來的好日子分離,陳步森體驗到了一種難以忘懷的痛苦和不舍的感覺。陳步森伸出舌頭,開始舔到了一絲美好生活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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