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樟坂殺人事件(2)

對樟坂懶惰、缺乏想像力、創造力和同情心、生性冷漠的說法終於被證明是無稽之談。甚至缺乏安全感也只是一種猜測。這個看上去沒有活力的城市的內部,涌流著真正的激情。這會體現在它的報紙、電視和所有其它的媒體上:媒體使用的洋溢著激情的語彙是別的城市的人感到陌生的,樟坂人習慣於加上許多定語和表語來描述事情的程度和性質。這是城市歷史的一部份,記憶在樟坂人的思想里。樟坂人習慣於記者的採訪,只要有話筒一伸到他們嘴邊,他們就會準確地用樟坂式的語彙來描述這個城市和自己的心情。這也是傳統的一部份。

也許通過這樣的描述,你會對樟坂產生印象,這是一個誇張的城市。實際上「誇張」和真正的激情之間是很難分辨的,正如理想和幻想很難分別一樣。這些都是不很清楚的概念,需要人們通過習慣或者信仰來加以分別。不過也許有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事實。以下描述的與其說是一個故事,不如說是一個事實。用現實來描述歷史,或者用歷史來描述現實,其實是一樣的。它們都是事實。

土炮最先提出到李寂家換古董的時候,大家嚇了一跳。換古董就是搞錢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殺人搶錢。不殺人只搶錢叫「買乾貨」,殺人搶錢叫「換古董」。李寂是誰?是市長。準確一點說,是樟坂市分管工業和安全的副市長。不過,也許是市長也說不定,在場的人對這個不感興趣。可是,土炮突然說要搶市長,大家的確楞了一下。大馬蹬說,古董多得是,幹嗎去惹這個麻煩。土炮說,有什麼鳥麻煩?他只是一個縣級市長,芝麻大的官。這時躲在角落裡的陳步森悶聲說,他已經下台了,他要回大學當老師,就辭職了。大馬蹬回頭問他,你怎麼知道?陳步森攏著袖子說,我看報紙的。蛇子對陳步森說,老蔫兒真是個秀才。

這是一間兩居室的套房。桌上散亂著麻將和煙盒,還有樓下餐館送餐的碗碟狼籍著,空氣中混合著煙捲味和汗的臭味。這是位於城南農貿市場的一處老舊的住宅區,從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當年蘇聯援建的工廠的空曠廠房,它們已經廢棄了。巨大的煙囪刺向天空,根部長滿了雜草,就像一根硬起來的屌一樣。這是蛇子說的,他總是喜歡洗完澡後光著身體在大家中間走來走去,他的屌就這樣在大家面前晃蕩著。眼下他就這樣,站在陳步森面前,好像要喂他尿一樣,手上點起了一支煙。大馬蹬對蛇子說,你那東西要是敢硬起來,跟那煙囪一樣,就切了它。

大家開了一陣玩笑,說得有點黃。繞了一會兒才說回換古董的事。土炮說他已經踩好點,他知道李寂家裡有貨。大馬蹬問他怎麼知道李寂家裡有貨,土炮不肯說。蛇子說,做了幾年市長,家裡能沒有幾樣古董?陳步森突然說話了,我們只做乾貨行不行?土炮說,你是豬啊,大頭只做乾貨行嗎?蛇子聽了生氣,土炮入行不到一年,口氣不小,他對土炮說,你罵老蔫兒幹嘛?你算老幾啊,還讓不讓人說話。老蔫兒是陳步森的綽號。這時大馬蹬擺手,說,你們都閉嘴,土炮說得對,不能做乾貨。大馬蹬護著土炮,是因為最近他做了幾單好生意,很給大馬蹬掙足了面子。

土炮說搶貪官是最安全的,沒有人敢吱聲。大家聽了都說是。

大馬蹬問了土炮一些李寂家的情況,土炮說李寂白天到學校上課,晚上就和老婆孩子在家。李寂的老婆叫冷薇,是小學老師,兒子才五歲,還有一個是李的丈母娘。有時候他老婆會叫人來家打麻將。大馬蹬說,這可不行。土炮說周一他們家是肯定不打麻將的。大馬蹬說,那就周一吧。

一樁搶劫殺人的密謀就此結束。人們可能把這個過程想像得過於複雜,這是錯誤的。住在紅星新村的這些人從來都是說干就干。他們干出的驚天動地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瞬間穾發奇想的產物。比如搶李寂的案子,日後這個震動樟坂甚至全省的驚天大案只是大馬蹬午睡起來打了一個呵欠之後的想法,他對土炮說,哪天去弄個古董吧。事情就成了。兇殘不是他們的標記,不計後果才是這些人的主要特徵,就像此刻,事情談完了,他們就忘了。大馬蹬讓陳步森唱了一首歌,他喜歡唱歌,是秀才。他不識譜,卻能記住幾百首歌。在這群人當中,他文化最高,據說讀了幾百本小說。他站起來唱了一首歌,好像是《小白楊》。

他們又打了幾圈麻將。大馬蹬一直輸。

接著他們開始睡覺,一直睡到晚上……

夜裡十一點,他們開始動手。一行人喝了幾瓶燕京啤酒,來到了李寂位於黃河大學教工宿舍樓的家。操場上竟然還有幾個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打球,他們在黑暗中撲騰。陳步森凝視了他們一會兒,轉身跟大馬蹬上了樓。這時,遠遠的山邊上的天空,被黑暗傾壓著的一些紅的雲,好像慢慢被榨出的血,逐漸滲透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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